城头上,也只有零星的军士在值勤。他们都只当这城池过了许久,便要交还给女真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戒心,显得十分松散。不过,再松散,他们也是鄜延军。离此不远,便是辽军所据的河清军,尽管有宋辽之间并没有战事,但军人不管这些,仍旧本能地保持戒备。所以,哨骑还是有的。
临近中等饭点,当兵的饿得快,城头上的守卒都盼着换班吃饭。哪知饭没等来,却瞧见派出去的哨马飞奔而回,一边跑一边喊道:“快!关城!契丹人杀来了!”
“他说什么?”说这话的士兵其实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太相信。契丹人跟我们有甚过节?当年还一起并肩作战,兄弟一般呢。
旁边的同袍变了脸『色』,失声道:“娘的!坏了!快,报告都头!关城!关城!”
警情迅速传达到驻防本城的两位都头那里,大概谁也没有料到契丹人会突然发动进攻,因此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西军的传统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杀来了,那先派人飞马报信,然后闭了门,上城应战吧。
于是乎,两百步卒,哗啦啦一片涌上城去,有弓箭的执了弓,没弓的攥了刀,居然还有序地列在城头上!两位都头聚作一处,都朝北边望去。
辽军来得好快!这哨马刚进城,大门刚闭上不久,契丹人的前锋马军就出现在了金肃城郊。人马并不多,撑死了以百数,也不靠近,就绕着城池跑了一圈,在窥探虚实。此时,这两百鄜延步卒都还没慌,以弱击强,以少败多的事西军干得还少么?
“王都头,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据守,这回陷在金肃了。”一名都头对同袍说道。
那王都头年长一些,把顶范阳帽扣在头上,又系了带子,颇有些埋怨的口吻:“本来大军已经进驻,各『色』器械也到了。这一折腾,娘的。把我们害了!成都头。我看这事蹊跷,稍后别急着动手,先看看契丹人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总不是来吃酒的。”成都头冷声道。“我们本是维持治安,除了腰里的刀。手里的枪,还有几十张弓以外。只能拿头去撞契丹人。”
那王都头也是一声冷笑:“拿头也得撞,辽军猝然来袭,跑也跑不掉。只是这事太邪门。咱们什么时候又跟契丹人闹翻了?”
“这不该我们管。”成都头说话间。四处打量着。城前壕沟倒是宽,城头高度也够,本来可以一战,但是兵力实在太少,器械也严重不足。防得东,防不了西。如果辽军四面围上,那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王都头也觉得这话多余。便闭了嘴,从旁边士卒手里讨过一张弓来,拉了拉弦。
正当此时,辽军大部队就到了。辽军在西域征战多年,打的都是一些城邦,部落之类,讲究的就是快马决胜负,朝发夕至,速战速决。所以他们的骑兵是极其骁勇的,但步兵就差点意思。[]宋阀851
看那辽军士卒,一窝蜂涌过来,乍一看你还以为它铺天盖地,其实就是一个浪头,打完就了事,没有后续。但是仅以目测,对方来的人马,少说也得五千往上走。
辽军压了过来,在弓弩『射』程之外列队,骑兵一直在旁边压着阵没动。城上两都头也作着战前动员,他们是绝对不会告诉士兵这回必死无疑,只说是长官把城池着落在咱们弟兄身上,不管是谁来犯,我们都要以『性』命相拼,城在人在。
城外闹哄哄一片,那成都头仔细看了,并不见大型攻城器械,倒是望见了几架云梯。看这样子十有**是从河清军过来的,路途近,连家伙事都带着呢。
不一阵,辽军列阵毕,也不见进攻,倒是奔出来三骑,打着旗跑到城下壕沟前,中有一人向城上喊道:“守将出来答话!”
两都头对视一眼,年长的王都头从齿垛间探出身去:“我便是本城守将,你等何人,敢来犯我城池?”
“闲话休说,我军奉命前来接收金肃,快快开城!”下面的辽将喊道。
王都头一听这话,当即对旁边成都头:“这话我怎么听着耳熟?”
成都头还笑得出来:“这话我们西军说惯了,这回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然耳熟。”
王都头即朝城下喊道:“我等亦是奉命驻守此城,你要接收,须得去问我们长官。”
那城下辽将听出来对方在消遣他,大怒:“你等好不知死活!我军有心放你们一条生路,居然不识好歹!等着……”
话没说完,让他旁边的同伴制止了,那人接着喊道:“城上的鄜延军弟兄,你们的朝廷背信弃义,与我大辽为敌。此番,我军奉命夺取金肃以示警告!我们已探知,你们的主力早已撤回,城中兵力实在微不足道。若战起来,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听到这话,两位都头都笑不出来了。本来还想着说说大话,吓一吓敌人,现在人家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还说什么?
“但是,西军当年曾经跟我们有并肩作战之谊,你们的徐宣抚也是我们萧总管所敬重的人。因此,我们主将不愿害你们『性』命,准许你们开城投降,只要出城来,我军保证不杀!解除武装后,愿回去的,我军也不阻拦!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劝西军弟兄们不要负隅顽抗,家中妻儿老小都还倚门而盼。”
这位显然不是泛泛之流,句句说在要害上。城上鄜延守军不识得他,此人当初曾经代表萧朵鲁不到兴元府拜见徐卫,告知辽军将对金用兵,当时徐卫就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金肃,我要了。此人姓沈名直,他出现在这里,便说明,这次行动是萧朵鲁不直接授意的。
以辽军的兵力,在知道城中虚实的情况下,要攻陷金肃可谓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辽军却在战前劝降,并且允诺不杀,甚至可以解除武装之后放还,这说明,萧朵鲁不是想把事态控制在有限范围之内。这是敬畏徐卫,忌惮西军,或者不愿与大宋朝廷撕破脸皮大打出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都头却不再回应,因为说得越多,士气瓦解得越快。辽军对城中虚实已然知根知底,如对方所说,打起来,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你说怎么办?”王都头看着同袍问道。
“我二人奉命驻守城池,遇上这事,赴死也是理所当然。但……胜败早已注定,我们死就死了,士卒有何罪过?打这无谓的仗?我们两颗人头,能换这两百弟兄的『性』命,哥哥觉得值当么?”成都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