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的杭州城来说,秦相的府邸基本是享有旅游景点的待遇。你在街上寻人一问,十有七八都知道。自打进了“开府仪同三司”,秦会之在他原宅四周买了不少地皮,扩建他的府第。上梁那日,行在不少高官都来祝贺,一时传为“盛事”。
如今大宋的局势,虽然比前一时期好转不少,但不说“国难当头”吧,但至少也是“多事之秋”,秦桧居然大兴土木,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这绝不是“穷奢极侈”就能一言以蔽之的,秦桧之深谙为臣之道,此举颇为自污之意。
此刻,在秦府这考究精致的宅院里,下人们已经在开始置办年货了。其实不用他们操太多的心,自然有人上赶着来巴结这位权贵。
秦桧在他小苑里,躺在一把铺了毛毯的板椅上,膝盖也裹着厚厚的毯子。前些年东奔西走,再说上了年纪,难免有些毛病。他现在很惜命,一直小心养着。面前小几上的茶是新泡的,第一泡不能喝,等一阵,旁边一个灵巧的小童上来换了水,又过一阵,才给满上杯。
“相公,品品这新茶。”
秦桧这才睁开眼睛,搓了搓手,用两根指头捏过那精致的小杯来,先闻茶香,便觉心旷神怡,稍用力一吸,一股清香立时满口,等那茶喘着喉头滑下去,回甘无穷,不禁赞道“好”。但却只喝这一口便放下杯。茶这个东西,轻抿细啜,那叫“品”,你要当白开水似的灌,那叫“解渴”,不是斯文人干的事。伸出两个指头,拈起小一片薄薄的点心来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那惬意的劲头就不用说了。
正当这会儿,府中的管事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前院过来。一看相公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便停步不前。立在屋檐下好一阵,当看到秦桧掀起盖在腿上的毯子,才上前道:“相公,楼照来了。”
“有事?”秦桧在小童搀扶下站起身来。
“看样子挺急,小人请他落座品茶,他也没有心思,只管来催。”管事的回答道。
秦桧却不慌不忙。偌大个朝廷,哪天没有大事?若都着急上火,那这日子也就不用过了。“叫他候着吧,我更了衣便去。”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是绝计不会这身便装就出去会客的。
另一头,给事中楼照屁股就没沾过椅子。跟陀螺似的在花厅上打转。这人当有五十上下年纪,虽是文官,但生得极为雄壮。高额,宽鼻,大嘴。连鬓须,一眼望去,十足阳刚。看得出来,他也想极力保持镇定,可那一双手不停地绞,眉心那一个“川”字没有散过。不时重重呼出一口气,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急切。
他为什么这么急?得从他的背景说起,楼照并非宦门大户出身,虽说也是科举出来的,但却是“赐同进士出身”,所以仕途上还是比较暗淡的。好在,终于在年近知天命时跟对了老大,投在了秦桧门下。前一段秦桧不是出任“御营使”。利以这个机构网罗了一批爪牙么?楼照也跟着进了御营司的编制。后来通过秦桧的操作,出任给事中,这可是正四品的官职,分治门下省日常公务。
给事中负责的事务,便是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失当,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因为全国各地送到中书的奏章,不是每一本都要皇帝拍板决定的。只有一些极为重要的军国大政,才由宰相写上意见,送到御前。为了避免宰相专权,给事中通常会随机取阅中书批复的奏本,检查是否得当。
今天是官员旬休日,中书几位大佬都不当值,楼照去三省都堂取本子的时候,正好碰到入内内侍省的都知沈择。说是官家派他来看看,有没有西北前线的军报。两人便一同进去了,哪知一翻本子,好死不死,就看到了川陕宣抚司刘光世的本。打开一看,两人顿时傻了眼。
好在沈择是经历过风浪的,心说这一本要是自己直接带到御前,那必然是天颜震怒,秦相处境就被动了。当时就对楼照说,这本得压着,我回御前推说没有,你下了值以后,带着本去秦相的府上,让他心里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