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绵还没来得及问酒鬼所说的“惩罚”指代何意,酒鬼的手就开始在琴弦上上下翻飞。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古琴乐音宛如千尺之上的林间顺流而下的溪泉,清浅却带着其蜿蜒曲折的坚韧与傲气,细碎却暗含着磅礴的意境,又如东风初起,还未褪尽的冷冽混着微微萌芽的春意缱绻地拂过面庞。
随着琴音的变化,纤绵身处的树林也起了变化,树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慢慢长出新的嫩芽,而酒鬼却不见了。只剩下古朴的琴声久久回荡。
纤绵呼喊了几声,可发现自己的声音瞬间湮没在琴声中,她逡巡乱走,可不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路,都会回到她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她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强撑着走了那么远,可不复刚刚无助而害怕的心情,大约是相信一会儿酒鬼会再度凭空出现,心思一缓,身体很快就瘫软下来,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树旁休息。
正这样想着,琴弦发出一个绵长的角音,随后他一个变奏,曲调越发缓和悠长。而这样的乐声让人感觉心生难过,仿佛是暗夜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像是白骨累累的战场上士兵们绝望的嚎叫。纤绵只想到母亲上次教她的那句诗:“新鬼繁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她警觉地扶着树干站立而起。
四周的树木迅速枯萎,天色很快就黯淡下来,几只乌鸦扑楞楞地掠过纤绵的头顶,啊啊地叫着。纤绵因着这有些毛骨悚然的环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湿呼呼的东西,她徐徐回头,发现自己扶着的那棵树像是融化了一般,从上而下慢慢化成了粘稠的黑色的汁水,而黑色汁水流经的土地像是被烧焦了一般,成为黑色无生气的样子。纤绵注视着黑色汁水的流淌,看着汁水溅到自己的裙角,裙角顿时被腐蚀掉了,还冒出缕缕青烟。她惊叫一声,狼狈地快速躲开那些汁水,却被什么绊了一脚,差点匍匐在地,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旁的另一棵树,勉强没有摔倒。可当她的手一离开这棵树,这棵树也如刚才的那棵一样融化了。
风笃笃地吹向她,凉意内外交合,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被浸入雪水中,凉得彻底,可腿却越发僵硬,难以动弹。她只得狠狠掐了掐自己,强迫自己转身开跑,随着她不利索的动作,四周的树木就像活了一般,一棵棵慢慢化成黏稠的汁液,汁液汇合成小小的溪流,越来越湍急,向着她奔跑的方向惊涛骇浪地袭来。
她艰难地跑着,内心里暗暗思量,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都是自己做梦,在乱想,说着还掐了自己一下,确实能够感觉到疼,可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屏住呼吸,仔细听琴音,现下的琴音果然与刚刚又有所不同,不成曲调却暗含肃杀之意。急流奔驰而来,她堪堪躲过,手上却被这黑色的汁液烧伤,她痛得皱眉,低头一看手背已然冒出了细密的水泡,看过之后越发觉得疼痛难忍,但脚下的步伐更不敢停,慌不择路地没命地往前跑。她所见的这些都是始于酒鬼的琴声,柔和的音万物生长,悠长的音万物沉寂,肃杀的音万物凋零,她慌乱地想着,有音才有境,那么自己所看的一切都是琴音所构筑的幻境。
幻境,就都是假的,可是在这个幻境中自己还是会被幻象伤害。她在混沌的头脑中不断找寻一个答案,有音才有境,她这样想着伸手使劲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想母亲给自己唱的歌,哪一首都好,随便什么,夹谷琰的形象却兀自出现在脑海,手捧书卷,负手而立,蹙眉凝视着自己,薄薄的唇带着一抹蔑视的笑容,“你当真是一无是处。”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身影大喊一声,“你才一无是处。”琴声忽止,四周的幻境砰然而碎。
她还在不断奔跑,终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徐徐睁开一只眼,看到面前的酒鬼一手扛着琴,一手拿着酒壶悠然自得地喝酒。她急忙睁开另一只眼睛,仔细打量四周,已然夜半,树木上挂着的积雪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酒鬼眯了眯眼,无奈地说,“若我不让你在幻境中遇到危险,你就是死在幻境中也不知道,真是,没长进。”
纤绵满腹委屈,但也争辩不出什么,眼中泛泪,扁扁嘴巴,“吓死我了,这都是什么啊,我要回去,再也不要学了。”说完,扭身就要离开。
酒鬼耸耸肩,看着纤绵小小的背影,“难道你就不想学会这个去吓唬吓唬别人?”
纤绵闻言,脚步顿了顿,这个幻境还当真是厉害,定能吓傻表哥他们,夹谷琰那家伙也定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她再一次被酒鬼的说辞说动,可碍于面子只是顿住脚步,内心挣扎了许久,恨恨地跺了跺脚,转了回来,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酒鬼,咬了咬唇角,“我要学,师父便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