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芮雪越听越惊,知道父亲在说气话,可那小孩子赌气似的口气跟某人某天的表现又极其相似,不由憋住气偷笑起来。
听着耳边低低嗤笑的声音,纳兰兴德面容一僵,也意识到自己的口味似乎酸溜溜的。愠怒道:“笑什么笑!”
此刻的纳兰兴德完全没想到,不过是几句气话,有一天真的竟全部付诸于现实,年过半百之后,他颇不郁闷。“早知道当年再多说几句,多要几个孙女就好了。”
纳兰芮雪使劲憋住气,却还是没能忍住,不由好笑道:“爹,你跟他赌什么气?”
“你说我赌什么气?好家伙,还让他别伤着你爹?你爹有那么不中用?”他气得在祠堂前踱步,鹰目厉闪,又愤然道:“你说你找个什么不好?叶云那么听话的就不行?非找个这么嚣张的?你就不怕将来生个孩子跟他一个德行?”
“噗嗤。”她这下是真憋不住气了,彻底笑出声,抖动的肩膀显示着她的乐不可支。
纳兰兴德这下更是脸上瞬红刹白,极是好看。
沉了一会儿,他缓缓坐在另一边的蒲垫上,淡淡道:“雪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一愣,想起这事,渐渐也笑不出来。回眸望向父亲,唇角牵出一丝淡淡的弧度。“我不会嫁他。”
“因为南通?”纳兰兴德轻抚胡须,鹰目闪着疑惑。
“也不全是。”纳兰芮雪悠悠一笑,眼神望向面前的灵位,飘渺的神色让纳兰兴德不解。
“你们都圆房了!你不嫁他?”纳兰兴德瞠目,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能理解闺女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了。但似乎又不在意料之外,当年被退婚,她不是自怨自艾,安分守己,而是女扮男装,做出这些惊世骇俗之事。
若她不愿嫁,想必谁也拦不住。
“没有必须要嫁他的理由。”她宛然一笑,淡淡而语。
“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我觉得嫁给自己挺好,想做男人,做女人,只要我愿意就成,不用受谁的束缚,毕竟名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只想自己过的好一些。”
“所以不管是他,还是叶云,我都不想嫁。”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贵身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也许有一日,他能位列九五之尊,有些事情,他就算愿意,现实也会逼的他许诺不起,我也不愿去凑这份热闹。”
轻叹一口气,她继续悠然道:“我就一人生活在南通挺好,他愿过来看我了,就来,不愿来了,他坐拥三千粉黛,我也眼不见为净。”
“如果有孩子,我就生下来,随姓纳兰。”她轻笑,手缓缓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从未拒绝过他的深入,本就是抱着一种这样的想法,或许惊世骇俗,但她自己愿意即可。
眼眸转向父亲,如期对上他的不置信的惊愕,宛然淡笑:“我纳兰家也不能到这一辈断了香火不是?若是男孩最好,若不是,我也会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雪儿……”纳兰兴德声色有些哽咽,他从未想过,女儿在承受这么多后,首先想到的还是纳兰家,这本不该是她所承担的责任,只怪他膝下无子,从小便将雪儿当男孩子养着,开始只是想让她强身健体,也没太约束她的性子。
更何况他跟苏珊之间,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宠惯至大,从小便带着她参观军营,磨砺刀戟,更在她年幼时,带她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战争。
潜移默化中,她喜欢上了自由,喜欢上了军营,讨厌世俗对女人的评判,经过一系列退婚打击后,更是对男人死心。
这么多年来,开始他不愿约束她,后来渐渐约束不了她。
她太过独立,不管是生活中,还是感情上,她都不需要依靠,从小她就能自立更生,长大后甚至开始顶门立户。
这一瞬间,纳兰兴德有些后悔,虽然有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他很是满意,但放进洪流般的现实中,她的铮铮傲骨只会被一遍遍拍打,冲刷。她如果想做自己,只会过的异常艰难。
可她愿意,谁又能奈何的了她?
昨天的一战,北宫晟对女儿的那种保护,女儿透出的淡淡欢喜,第一次让他看到了希望,不想到头来,还是一场虚幻,女儿依然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他无法拒绝。
连他当年如此爱着苏珊,也最后迫不得已娶了三房女人。
北宫晟这种成大事的男人,将来女人更是数以万计,与其看女儿黯然神伤,不如偏安一隅,或许会向她所说的。
一个人,挺好。
扶了扶胡须,他净身起来,低声道:“跟我来。”
嗯?纳兰芮雪疑惑,跟上父亲脚步,两人掀起厚重的纬帘,走到祠堂后室,纳兰兴德转动后堂中间供着的一尊玉观音,“轰隆”一声,地板中呈现出一个地道。
纳兰兴德负手下去,纳兰芮雪紧跟而上。
地道不是很深,不一会儿,便到了一间地下暗室,屋子也不算大,只是陈列着书架,放着一些杂物。
他走到书架边,取出一方形木盒,吹了吹浮灰,递给她。
“这是纳兰家的宗卷,只有嫡子能看,我既无子,你便瞧瞧吧。”
她疑惑接过,不明所以。
纳兰兴德以手握拳轻咳。“是一些大陆的旧事,你先看,若看完了还是如今这个决定,为父也不拦着你,反正只要你认为自己过得好,便行。若那混小子也不能娶走你,为父也只能养着你这老姑娘到老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