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赵建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老爹要给我取这个名字,旁人都以为,是因为他是一个早年倒斗儿后期勇于参加革命的人,因为对这个国家,这个党的热爱,是的,他喜欢这个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度,喜欢这个他为之浴血奋战的民族。
所以我叫赵建国。
当然,这是旁人的理解。
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功勋卓越的军人,在战争的时候,因为他的手艺,对,我们老赵家,全是倒斗儿的,分为北派,是为摸金校尉,当时的他,是把整个人,整个心,全部投进到他效忠的那个党,他可以不管不问任何东西,无视别人的目光,一次次的单独行动,靠着自己倒斗儿挖來的东西,换成钱,再掏自己的腰包,去救助,无私的奉献给他一起战斗的队伍,正是因为如此,他得到了别人的敬重。
可是,在后面的十年浩劫里,他曾经拿生命热血去捍卫的东西,忽然一夜之间变了味道,那是信仰缺失,完全颠倒黑白的十年,也正是因为他的手艺,他被扣上高帽子,作为资产阶级尾巴被一次次批斗,更是被当年的战友掏出当年倒斗儿的事儿大肆为难。
直到他死,他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作为一个老派的手艺人,他死的时候,为了和他这个大反派撇清关系,沒有看到他一个战友,参加他的葬礼的,只有几个他一起下地的另一个层面的战友,他们的境地并不比他好,却來了,必须要说的是,我的父亲,他一直到死,都沒有给家里留下一分钱,只有赵家屯子一个老宅,还因为批斗地主老财的运动中被分配给了贫民。
所以他的葬礼,办的很简单,也不得不简单,这是我一直想起來,就无比心酸的事,因为风声的紧,还有老爷子的迂腐,我,也只是老实巴交的做着一个农民,甚至在那场葬礼里,葬下我父亲的棺材,是我在夜里挖了别人的坟,刨出來的棺材。
是的,连棺材,都是二手的。
这是怎么一份无奈。
我要讲的事,他的起源,也正正是从我父亲的葬礼开始。
他的葬礼很简单,但是整个赵家屯子在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农民的质朴就在这里,整个村子的大部分人,几乎都來了,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我记得那一天,是一个阳光高照的晴天,依照我们河南的规矩,必须在12点之前下葬,因为古人认为,12是一个终结,而不是自古以來认为的数之极致9.过了十二点,鬼门关就要关闭,人的魂魄就不能坠入轮回。
棺材虽然是旧的,但是重新被我翻新刷了黑漆,外人不用心看的话,如果是放给一般人,不用心,谁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可是,这是赵家屯子,参加葬礼的,或多或少都曾经做过倒斗儿的买卖,更何况,葬礼上还有那几个辈分和我父亲一样高的老前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古怪,我想,必然已经被他们看出了什么。
但是好在,他们并沒有拆穿我,我想,他们是看穿了我的苦衷。
所以,整个送葬的行程,都很顺利,因为是在这特殊的十年,所以很多规矩都被省掉,一路平静的走到事先由几个本家兄弟挖好的坟坑。
我的老婆,还有我的两个儿子,跟在送葬队伍的最后端,依照规矩,我的老婆,必须用一个方正的馒头,掰成四块,分别放在坟坑的四个角,这个应该是祈求后人不愁吃穿的意思,保佑五谷丰登。
放好馒头之后,几个本家的男人,抬着棺材,踩着特殊的步子,准备把棺材放进已经在死角摆上馒头的坟坑。
可是这个时候,本來晴空万里的洛阳,忽然大雨倾盆,像是天空中某个神仙在撒尿一样,雨把送葬的队伍淋成了落汤鸡。
而且,伴着能让人心胆俱裂的雷电,天空在怒吼。
作为主人家,我想的是赶紧下葬,然后好让亲戚朋友回家里吃个便饭,应付过这场來的相当突然的大雨。
可是,我父亲的几个朋友,包括村里的长者,他们能无视我用一个二手的棺材入殓我父亲,却不能容忍我在坟坑里有水的情况下把我父亲下葬。
这也是因为,河南的规矩,作为几千年的文化中心,中原地带的传统多的吓人,更别说这是在偏远的农村,老人们异常的固执,坚持着很多现代文明人认为可笑的传统。
这其中他们阻止我下葬的理由就是:雨淋坑,时代漰(peng,读一声),雨淋墓,辈辈富,这个漰字,就是破产,喻指家里会一直过的凄惨。
这句古话,顾名思义就是,如果再下葬前下雨,雨水淋到了坟坑,那就千万不能下葬,这样的话坟地里的气运全被雨水冲散,后人就会很凄惨。
如果是在下葬圆坟之后下雨,雨水淋到坟墓,那是好兆头,后代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面对这个善意的阻拦,我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个是为我好,好在这个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大概也就下了五分钟,就停了。
因为赵家的祖坟是在一块庄稼地里,遍地是黄土,坟坑里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聚了半坑的雨水,我们就等在那里,等坑里的雨水自然渗透掉。
这样的等待不会太快,雨水很快就干了,留下來黄色的泥污,可是,这个时候,人群里,却传來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人群很快就骚动起來,大家一起围着那个已经阴干了水的坟坑,指指点点,我族中的几个长辈却齐齐的拉下脸,对我吼道:建国,你还在等什么,赶紧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