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凌雪抹了纤尘剑中的神魂印记,又撤了周身真气,双膝跪地,素日里那娇弱荷瓣的脸,此时骤然老了百岁,一脸沧桑难尽。唯有那双秀色碧眼,在泪泊中含笑,似乎在等待自己心爱的人取她性命。或许对她而言,能死在慕容枫手中,已是此生,最最安逸的归宿。
莫凌雪倒在血泊中,口中央央念叨:“大限既终兮,有兮有离,人生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随后自嘲数声,便闭上了那清澈的眼眸,眸间不断有清泪划过,滴答落地,激起千层涟漪,打碎万份柔情。慕容枫倔然而立,见她泪滴如雨,何不心疼?又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夜雨相救,翠湖改体,月下誓言,风中授法,曾经的一切,酿成今夕的结局,难不成这只是上天安排的宿命?
慕容枫叹息一声,还记得那晚,自己的话:若是雪儿能回来,我定会上刀山,下火海,为你寻得神魂分离之法,可为什么,上天连让我寻找的机会都不给,就让我面对如此惨烈的抉择。不觉间,眼间已漾起泪痕,面对这样一个痴儿,难不成真要我亲手了断?慕容枫擤涕数声,转过头去,若是现在能逃避,或许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终于,眸间的泪,还是落下,落在地上,与她的眼泪相融,无声无息。
“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所得的果,因果循环,大道不止,既然当初选择做,如今有什么理由逃避!”慕容枫大喝一声,顿时狂怒,举手引气,引着那支纤尘剑,飞身而起。剑身血色飘渺,映照天边红霞,彷佛死神般,踏着黑风,呼啸而至。只听他口中道:“夜未央,灯火阑珊诉寒凉,秋风谁思量?此山不解此水语,此水似懂霓虹光,几载烟雨,几许风霜,岁月只顾自流长。淡淡模样,波光影里暗荡漾,远去,哪有绕指香?”话音毕,剑雨至,漫天云霞飞散,半世凄离了断,只觉天昏地暗中,一声清脆的折戟之音,绕梁不绝。
“你走吧…纤尘已残,情分已尽,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莫凌雪猛的睁开眼,本以为自己已经魂归黄泉,消散天地,没想到竟毫发无损,只见地上,血红的纤尘剑,断成两截,再无气色。远处,慕容枫抱着被剑气震晕的尉迟雪,踏风远去,溶于碧天黄云中,不再回首。
莫凌雪跪地傻笑,看着面前的两截纤尘剑,心里空荡荡的,好似一切的情丝,一切的抱怨,一切的怨恨,都随着这纤尘剑的折断,而彻底消散了。
黄云杳杳,远山横斜,如女子黛眉青颦,肃肃风起,卷起惊鸿掠影。天边老翅旋回,引以几回寒暑?引颈回望间,不知是顾盼回眸,还是对这廓然远别,眷眷不舍。夕阳西下,老树昏鸦,忽有哀声和鸣,其声戚戚,闻之侧楚。残霞断阳,魂殿凄迷,彷佛笼上了一层血纱,再加寒风点点,观之呖呖可闻,嘹嘹揪心。
慕容枫驾风高飞,轻抚怀中女子的脸庞,虽然只是个没有意识的魂体,又随手捻起灵气,做了一个精致的纳魂坛,将它收入其中,以免受到罡风吹袭。一路青云高上,由于莫凌雪三魂七魄大致俱全,四里阴云全散,碧空橙雾,恍若仙境。行至天尽,一个闪身,便回了本体。
睁开眼眸,见怀中莫凌雪依旧昏迷不醒,也不再担心,只是放下她,盖好棉被,便径直走了出去。见邪少采药未归来,禄存神君邀请三圣君,消息也无。三日期限已至,幽冥海四圣恐已牺牲,顾成空预计两日后便能进军**,若是来不及赶回去,如何是好?还有雪儿,放置千年的残魂已经收回,是另寻寄主,还是放置不管。无数烦恼激荡脑海,令人心烦意乱。
打开屋门,见天色已晚,仰望星空,碧紫如墨,有群星闪耀,璀璨绚丽。星光投下,泛着朦胧的桂华,像是鸣着百折千回的洞箫,层递着迢遥的迷梦。心中不由叹道:若自己不是**之主,能够安心住在这里,每晚赏这星空,该有多好。遐想片刻,沿泥石小道缓行数步,绕过几座屋檐,忽见这茅屋后,竟有一片竹林,林中流萤飞舞,尽成紫色,竹叶交错,隐约可见其中央,有一方寸小潭,潭边有大石,上有一人,还有壶酒,仔细一瞧,正是这屋子的主人,把酒临风,垂钓寒潭,韵致雅极,好生惬意。
本不想扰其雅兴,正欲回身离去,忽听得林中那老人道:“既来之,则安之,哪有来了,不喝杯酒的道理?”
慕容枫淡然一笑,朗声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孤人垂钓饮酒,讲的是雅致。后生恐惊了先生雅致,固转身而去。可没想到,先生要的不是雅致,而是乐趣,遂恭敬不如从命。”于是抖擞衣袖,沿小路绕行。这三月里,初春的气息蒸腾紫竹,发出撩人芬芳,令人陶醉,数步后,眼前豁然开朗,见那老先生盘膝于巨石上,依旧是白日里的装扮,只不过多了一顶蓑帽,颇有江海浪子的韵味。
慕容枫稽首道:“白日里有事甚急,不曾访问先生姓名,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老头眉峰一敛,脸上皱痕遇见清晰,抚着白须的指节霎时一滞,半日不语。慕容枫恐是自己问错了什么,又道:“若是先生不便细说,大可不语,只当在下未曾提起便是。”那老头淡淡一笑,回道:“倒不是不便说,只是多年不提,年迈脑朽,有些忘却了,记得多年前,江湖人多唤老夫苍天逆。”
慕容枫连忙道:“苍天前辈,在下慕容枫,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