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又是几度花开花谢。
两人都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苏父的官也因为朝中得势,扶摇直上,奉承的人往府里送了更多貌美如花的女子,而苏母却住在清风庵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间一恍如流水,新皇登基,为集权将朝中老臣一贬再贬,苏家的处境也愈趋艰难,后苑里的姨娘又一个个都搬走了,眉姨娘走时还从账房里支了许多银子,账房先生回禀,苏父也不过回了句随她。
而宁晴芷在这个时候从清风庵里搬了回来,爹劝了她几次都不肯再走。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那一夜苏知礼喝了许多酒,烂醉之后扑到宁晴芷怀里嚎啕,“我苏家,对得起北昭。”
宁晴芷沉默了一夜,天亮时才沉沉叹息一声,“知礼,你心里的苦,我都知道。”
苏枉言和苏辰潋躲在草丛里,沾了一身的露水,风一吹,就冷的直打寒战。可身上再冷,也比不上心上的冷。
苏枉言转头看苏辰潋,问他,“哥,我们会死吗?”
苏辰潋点头,然后又摇头。
“哥。”苏枉言抓住他的手,两人的手都是一样冰凉,但他很努力的笑了一下,“如果我们死了,去黄泉的路上,你一定要拉着我,我一个人会害怕。”
苏辰潋将他的手包紧掌心,然后重重的点下头。
就像承诺那样,“生,不离。死,不分。”
苏枉言笑,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几天后,御林军将苏府包围,一旨圣旨落定了苏家谋反的罪名。
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苏知礼接下圣旨,叩首呼,“谢主隆恩——”
宁晴芷在他身边,跟着也是一头叩了下去。
宣旨的太监端过一杯毒酒来,“苏大人,圣上感念你的旧恩,定不会再牵连你的子嗣。”说着他别有意味的瞄了跪在地上的苏枉言和苏辰潋一眼。
苏知礼惨白着脸将毒酒接了过来,道一句,“谢圣上。”就仰头欲饮,却被宁晴芷伸手止住,宁晴芷的表情可以说是温柔的,她弯唇笑了一下,“夫君,执子之手,我们生死共赴。”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晴芷。”苏知礼的表情似哭似笑,压着宁晴芷的唇角吻了下去。
毒发,两人相拥而亡,颁旨的太监这才命人松开已经哭哑了嗓子的苏枉言,领着人回去复命了。
苏枉言已经站不稳了,手脚并用的爬到那两句尸身面前,叫了一声‘爹’,然后又转过头叫了一声‘娘’,满脸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只是一遍遍的叫,叫的喉咙里都出了血。苏辰潋冷着脸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苏枉言!爹娘已经死了!”
苏枉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苏辰潋揪着他的衣襟,见他还是这副神色,一个巴掌将他打的偏过头去,嘶吼道,“现在清醒了没有!”
苏枉言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来,视线定在苏辰潋身上,“哥,你怎么不哭?”
苏辰潋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你的心真冷。”苏枉言喃喃的说了一句,挥开他的手自己站直,眼中灰暗的有些瘆人。
苏辰潋站在那里,看着苏枉言将爹娘的尸身搬出去,然后在院子里用手挖了一个坟,将爹娘埋了进去,满手的血站在泥土上,泛着铁锈一样的光。
在苏辰潋看不见的地方,苏辰潋将指甲刺的掌间鲜血淋漓的手收进袖子里。
这个时候,他怎么敢哭?又怎么能哭?
苏府破落了,丫鬟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来连唯一留下来侍候他们的杜若也病了,可衣襟没有钱去请大夫了。苏枉言出去求大夫,却因为长的漂亮精致被几个纨绔纠缠,后因抵死不从被绑了回去,苏辰潋闻风去寻时,苏枉言已经赤脚站在了苏府门口。
一身青紫的痕迹,脸上却带着笑。
苏辰潋伸手去抱他,苏枉言贴在他的怀里,声音小小的开口,“哥,今天我见到了仙人,他把我背回来,还给我讲故事……仙人的声音真好听……”
苏辰潋沉默的听着。
苏枉言靠在他的怀里,慢慢的睡了过去。
自从出了那事之后,苏枉言就不再轻易出门了,多是苏辰潋和杜若出去采买家用。
一日两人在街上,正碰上国师还朝,金辇之上的男人俯视着跪拜的众人,目光落在了缩在人群中的苏辰潋身上。
他走到苏辰潋身边,“抬起头来。”
苏辰潋抬起头,直直的望入那人冷淡的眸中。
那人用手指划过眼前的额带,“策马飞沙,风云叱咤,竖子,非池中之物。”雪白的发从兜帽中划出一绺,流淌着月白的流光,“只可惜……命格无双,恐伤亲眷命道。”
苏辰潋呼吸一紧,抓住欲转身离去的那个人的衣角,“你,你说什么?”
那人微微侧过头,薄唇抿的有些凉薄的味道,“掌纹斜断,是父母早夭之兆,耳后连珠痣,则是兄弟缘薄,必损其一。”
“必损其一……”苏辰潋白了脸。
“你命格无双,他日,一遇风云便能化龙。”那人顿在那里,因为苏辰潋已经揪着他的衣摆跪了下来,声音还在发着抖,“如何,如何能破这命格?”
“长生谷,风息云。”那人衣袂如水,从他掌中滑开,“若要破这命格,你还需谨记,尘念不可妄动,尘情不可长记。”
苏辰潋叩首到地,当日便回府收拾了行囊。
苏枉言守在他旁边,“哥,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我要出去游学。”苏辰潋背对着他,将一件衣服叠好,收紧包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