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币原喜重郎个人感觉是很委屈的,在他看来,直到昭和天皇在蘑菇云中驾崩之前,自己从来没有背叛过天皇陛下。之前跟美国的秘密外交与和谈试探,他可是“秉承上意”进行的,绝非私下里勾结敌国,而且也没有透露过什么关键信息。至少东京核爆和皇室覆灭这两件事的黑锅可甩不到他头上。
至于接下来在京都成立“日本国临时政府”,代表日本宣布向美军无条件投降,要求全体军民“忍辱负重,以国家社稷为考量”,停止抵抗,并且搜缴武器,封存弹药,静待美军接管……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在币原喜重郎看来,当天皇驾崩之后,他肩膀上的忠君义务也就结束了,接下来就该为自己和国家考虑了。而此时的日本又是一副什么状况呢?政府瘫痪,军人跋扈,文官政党软弱无力,社会矛盾极度激化,全靠战时体制在强压。与此同时,赤色思想已经在军中和民间急剧蔓延,爆发革命的征兆逐步显现。
作为财阀和文官势力的代表人物,币原喜重郎自然是既看不惯军国主义法西斯,更看不惯布尔什维克泥腿子,倒是对能够在幕后掌握国家的美国财团很是羡慕,非常希望日本的政治结构也朝那个方向发展。
然而,日本内有军部揽权,外有暴民威胁,国家又处于战时体制之中,日本财阀注定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慑服军队、架空政府、弹压工农、夺取实权,反倒是有着在战火之中跟帝国同归于尽的风险……这样一来的话,除了跪舔美军求帮忙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坐等军部的疯子裹挟着整个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榨干本老爷家里的最后一点钱?还是让布尔什维克的红脑壳跳起来造反,分了本老爷的公司和土地?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对于屁股坐在财阀权贵这边的币原喜重郎阁下来说,都是一样的绝对不能忍啊!
记得南京那位已逝的支那友人汪精卫先生,不是发明过一个词语叫做“曲线救国”吗?本官之所以主张无条件投降,就是在曲线救国,就是为了防止日本国内赤祸蔓延,才想要借美国大兵来弹压刁民!
为了拯救国家,为了维持国体,为了不让日本被邪恶的赤色思想污染,本官可是赔上了自己的脸面和名声不要,去投降和伺候美军,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呐!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很伟大!唉,你们这些被军国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错误思想给洗了脑的卑贱庶民,为何就不能充分理解和体谅本老爷的一片苦心呢?
然而,在这个国度,无论是迷信暴力的日本武士,还是被美军屠杀得家破人亡的庶民,都无法理解这位外交界精英的思路。而且,相比于滔滔不绝地胡搅蛮缠玩舌战,真正的大和武士更喜欢用刀子和子弹说话!
“……杀给给!”“……天诛逆贼!”“……去死吧!币原!”
伴随着这两声嘹亮的怒喝,一秒钟前还貌似平静的破烂街道上,突然蹿出了一条长长的火链。
隐藏在街角窗口的轻机枪,对准车队发出了激烈的怒吼,纷飞的子弹好像冰雹一样扫过卫兵的身体,下一刻,滚烫的鲜血就从制服的破洞中喷涌而出,在车身和地面上染出一块块刺目的殷红。
在一片声嘶力竭的惨嚎与咒骂声中,骑着摩托车或自行车的卫兵被扫翻了一大片,而币原喜重郎乘坐的防弹轿车上也溅起了一串火星。行驶在前方开路的那辆日本“豆战车”迷你坦克,见状连忙来了个紧急刹车,然而还没等坦克停稳,后面的防弹轿车就措手不及地一头撞了上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
尽管如此,遭遇突袭的卫队也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以坦克和轿车为掩体,对躲在街边窗口的袭击者进行射击,而豆战车上的机枪也缓缓转了个角度,对着刺客喷吐出火舌,压得对方抬不起头来。
但在下一刻,又有一声仿佛催命符般的喊叫,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响起,“……快!扔瓶子!”
霎时间,街边几个原本伪装成流民的浪人刺客,纷纷掀起满是补丁的破旧大衣,抄起手中的“鸡尾酒瓶”,扔向币原喜重郎的座车和那辆“豆战车”迷你坦克——十几个黑乎乎的瓶子从街边的各个方位沿着抛物线飞向目标,然而由于制作者的手艺欠佳,只有不到一半的瓶子在落地之后炸裂燃烧起来。
尽管如此,这些“呼啦”一声腾起的熊熊烈焰,还是给卫队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和困扰。再接下来,那些丢出“鸡尾酒瓶”的浪人刺客,就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天诛”,挥舞着手枪、步枪和武士刀冲了上来……
对于坐在防弹车中的币原喜重郎来说,遇袭之后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仿佛比一个月还要漫长——喊杀声、爆炸声、腾起的烈焰、飞溅的鲜血……豆战车的炮塔喷吐出串串死亡的火焰,怒吼的刺客和尽职的卫兵相继浑身迸溅着鲜血,抽搐着倒下……某位刺客舍生忘死地把手榴弹丢到了车边,距离币原喜重郎只有不到两米的地方,他甚至都能隔着玻璃看到导火索的滋滋火星,但坚固的防弹车身终究是挡住了手榴弹的冲击波和破片,没有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除了心脏激烈跳动得仿佛快要跃出胸膛……
最终,在丢下了五六具尸体,但依然进展甚微,尤其是拿那辆豆战车毫无办法之后,这股“天诛”刺客终于放弃了此次行动,伴随着作为信号的一声呼啸,转身沿着各条大街小巷狂奔而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一队奉命“协防”横滨的美军士兵才姗姗来迟,漫不经心地询问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么样,作为日奸之首的币原喜重郎,总算是在“讨奸义士”的刀刃前又逃过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