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渊眼中的刘老成。
是个身负气运和大势的人。极其难得。极其出类拔萃的玉璞境,便是最擅长捉对厮杀、又有杀力巨大本命物的姜尚真,都未必是对手。
但是一旦跻身十二境,仙人境。姜尚真就会可以扳回劣势。
所以刘老成担任玉圭宗下宗的首席供奉,刚刚好。姜尚真心性本就不差,一肚子坏水,根子上,跟刘老成是差不多的货色,都是天生的山泽野修,越是大争乱世,越如鱼得水。
荀渊微笑道:“刘老成,放宽心,我会保证你安安稳稳跻身仙人境,到时候就不是你次次给我敬酒了,再有酒局,无论大小,我都会回敬的。”
刘老成提起酒杯,笑道:“那就再敬谢荀老一杯酒!”
荀渊与之轻轻碰杯,各自饮尽,自然仍是刘老成率先喝光,荀渊慢悠悠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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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城高楼顶层的宽敞屋子中,崔东山数次准备走出那座雷池,又缩回脚。
他蹦蹦跳跳,双袖使劲拍打。
如同一只胡乱扑腾翅膀的大白鹅。
水雾弥漫的宫柳岛,崔瀺留下的那幅山水画卷,已经完全无法窥探。
若是坐镇宝瓶洲天幕上空的儒家圣人,想要看,当然看得到,但是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前提下,如此行径,属于“无礼”,甚至不是道理的理。
而这个道理高到成为礼的规矩,恰恰是礼圣当初为自己儒家订立的铁律,专门往儒家圣人施加的枷锁,束手束脚,很好玩。
事实上,在儒家坐镇浩然天下的漫长岁月里,有过许多惊世骇俗的秘密谋划,诸子百家的,十二、十三境大修士的,妖魔鬼怪山精神祇的,都有,有一部分胎死腹中,但是更多的,都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力和深远后患。但是这条规矩,雷打不动,依旧牢牢约束着神位上的儒家自己人。
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不要觉得只有礼圣是如此不可理喻。白玉京,莲花佛国,一样有类似的一条线存在。
崔东山停下动作,重新盘腿坐在棋盘前,两只手探入棋罐内,胡乱搅动,发出两罐彩云子各自磕碰的清脆声响。
崔东山哪怕看不到宫柳岛的事情,可还是要对荀渊那晚的言行,称赞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刘老成还是嫩了点。”
崔东山捻出一颗彩云子,重重敲在棋盘上。
“提点了刘老成。如何选择,既是对一位下宗供奉的心智考验,更是卖了一个好给刘老成。”
“但这些都是小事。如今书简湖这块地盘,随着大势汹涌而至,是大骊铁骑嘴边的肥肉,和朱荧王朝的鸡肋,真正决定整个宝瓶洲中部归属的大战,一触即发,那么咱们头顶那位中土文庙七十二贤之一,肯定会看着这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由于刘老成毕竟是野修出身,对于天下大势,即便拥有直觉,可是能够第一手接触到的内幕、交易和暗流走势,远远不如大骊国师。”
崔东山凝视着那颗棋子,冷笑道:“刘老儿,所以你对于荀渊的城府,还是理解得太浅啊。”
当时在藩属岛屿之巅的三言两语。
是说给真正的幕后大人物听的,有些是直接的,有些是间接的。
崔东山自言自语道:“第一,荀渊提醒你刘老成。言下之意,其实已经带着倾向性。所以你不管是打死陈平安,还是手下留情,都会感激荀渊。这就叫人之常情。甚至就连我家先生,知道了此事过程,说不定都会感激‘仗义执言’的荀渊。”
崔东山又捻出一颗棋子,摆放在棋盘上,“第二,不杀死我家先生,他荀渊就在小处,得了风雨飘摇、几无灯火的文圣破败一脉的好感,白白拿到手一份人情。就算是文圣洞察人心,可是事实摆在那边,捏着鼻子也得认,这就是君子之风,读书人,没办法的。”
崔东山再拿出棋子,随便丢在棋盘上,“第三,才是真正大处的实惠,大到不可估量。荀渊是说给头顶那个打过交道的坐镇圣人听的,更是说给那个差点连冷猪头肉都没得吃的圣人听的。只要起了大道之争,哪怕他荀渊知道陈平安身后站着的那位高大女子。一样杀。”
“真以为那个只是交出了一块‘吾善养浩然气’玉牌的七十二贤之一,不生气?当然,不是生我家先生的气,相反,这位圣贤,气量极大,否则当初在老龙城也说不出那样的慷慨言语。但越是如此,他作为监督巡狩宝瓶洲的圣贤之一,对于那位竟敢出剑、想要捅破天底下最大篓子的女子,就越是不满。”
“饶是这等圣贤、豪侠兼备的风流人物,尚且如此。那个给亚圣拎去文庙闭门思过的可怜虫,岂不是更加心里畅快?要对荀渊高看一眼?”
“上宗建立下宗,一向是极难之事。不是钱多钱少,不是拳头硬不硬,而只是儒家学宫答不答应的事情。”
崔东山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瞥了眼画卷上的模糊宫柳岛,“刘老成啊刘老成,如此一来,荀渊总共才说了几句话?几个字?最后玉圭宗捞到手的价值,又是多少?”崔东山一拍棋盘,四颗棋子高高飞起,又轻轻落下。
崔东山啧啧道:“修道之人,修心无用?”
崔东山一挥袖子,四颗棋子砰然横飞出去,怒道:“他娘的,连同老王八蛋在内,你们所有人赶紧去烧香磕头,别让我家先生渡过此次心劫,不然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书简湖,正阳山,清风城,真武山,桐叶宗,玉圭宗,大骊宋氏,白玉京……”
崔东山嗓音越来越低,最后神色呆滞许久,冷不丁哀嚎起来:“老王八蛋说得对啊,我家先生,忧患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