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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大儿子,是他小儿子,深成集团副总裁,听说是我们吉春化工厂老板的老板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小伙子与其说健谈,倒不如说很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副总裁是啥?”
年纪大的人自然是不清楚这个称呼的意义的,不过意思大家都懂,化工厂可是几千人的大厂,既然是化工厂的老板的老板,那这个副总裁起码管理着上万工人。
“你说的是周秉昆?那个欠银行几百万的败家子儿?”
“大爷,我觉得你是不是对周总有什么误会?单我们化工厂,净资产就两三千万了,周总怎么可能欠银行几百万还不上?你要说他欠几个亿我还信,几百万?”他笑着摆摆手,对这个数字一脸不屑。
周家老三这么有钱?
无论是光字片的街坊,还是附近胡同的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因为周秉昆最早出名是因为抢了涂志强的老婆郑娟,完事还把水自流、骆士宾、涂志强三人举报了,再之后就是被清华大学开除,接下来就传出他欠了银行几百万,气得周志刚几乎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消息,总之都是恶名,现在吉春化工厂领导的司机告诉他们周秉昆发达了,超乎想象地有钱?这
“你杵在那儿傻乐什么?走啊!”
“走?去哪儿?”
“你傻啊,当然是老周家,老刘头不是给你派了抬棺的差事吗?”
“咦,你不是说要让老周家下不来台,报当年当年他打我跟二熊的仇吗?”
“你是不是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说的是大家都是光字片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还提他干啥。”
“不是媳妇儿,你到底啥意思啊?”
“我啥意思?我没意思!快走。”
众人扭脸一瞧,只见大熊媳妇儿揪着一脸懵逼的大熊的耳朵把人拉回光字片儿了。
上午人很多,光字片的街坊很少,到了下午呼啦一下来了一大票人,基本上有时间的,能走动的人都来了。
原因嘛,很简单,老周家来了很多大老板,关键是吧,很多大老板吊唁完了没走,选择留下来吃饭,跟那些过来帮忙的街坊坐一起吃大锅菜,据说北方鞋厂那个叫黎万全的厂长一连吃了三碗菜,五个馒头,还说没有饱,而且这家伙特别健谈,跟光字片的街坊聊得火热,他还说自己以前就是个烧锅炉的,是周总知人善用,给了他赚大钱的机会。
虽然街坊们对于周秉昆在南方混得有多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是就跟北方鞋厂、华能汽车、吉春化工的领导说上话也是好的,起码能问问招工信息,混个脸熟,说不定人家看在他们是老周家街坊的份上大开方便之门,给安排个工作什么的,那多好啊。
不说和老周家走得近的十几户,就连大熊这种给周秉昆揍的满地找牙的主儿都舔着脸凑上来,给客人端茶倒水、洗碗刷盘、搬搬抬抬什么的,干得不亦乐乎。
直到出殡结束,周蓉的脸色就没好过,不知道内情的人只当她是伤心父亲离世,知道内情的人以为她在跟周秉昆赌气,只有蔡晓光知道老婆的心思。
周秉义单位没有人来好理解,他要以身作则,从简治丧,周蓉呢?吉春大学那边就来了两位老师,这人缘儿差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再瞧瞧周秉昆,人家这排场,这阵势,周志刚这么一个好面子的人,人生最后一程反而是最不看好的小儿子给他挣足了脸,人前夸人后也夸的老大和老二呢,从头到尾就贡献了几滴眼泪,这样的结果还真是叫人不胜感慨,如果周志刚还有思想,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
回到光字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林跃让郑娟带着孩子先回,他在董昭、黎万全等人停车的地方站住说话,约好聚餐时间,完事往里面走。
他到家的时候,正赶上蔡晓光送走老娘回来接周蓉。
“妈,你就护着他吧,不就有俩钱儿吗?臭显摆什么,这下全光字片的人都知道他是大老板了,以后他拍拍屁股回南方了,你呢?你怎么办?你怎么应付那些求咱办事借钱的街坊?老话讲人红是非多,都知道你富有的话,问题更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话里话外的怨气和嫉恨也很明显。
蔡晓光很不好意思,紧赶两步走进里屋,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基本上林跃前脚进堂屋,后脚二人就从里屋出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周蓉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蔡晓光吓了一跳,赶紧把她嘴巴堵住,推推搡搡地离开了。
林跃知道周蓉为啥皮痒,因为回程的时候她上了玥玥坐的车,可惜女儿一看她过来,打开另一侧车门走了。
她问她“这就是你对待母亲的态度吗,大学白读了?”
玥玥说她读的书多,但是再美好的词儿吃到肚子里都成了自私。
要知道现场还有很多街坊,这话给她气的,就差没有砸车窗了。
真正要脸的老师,给弟弟当着街坊的面又打又骂,再加上女儿都不认她这个妈,搞不好早就跳楼喝药自杀了,周蓉呢?除了生气以外看不到丁点寻死之意,这脸皮厚得可以。
仔细想想的话,她所谓的精神洁癖好像只是用来苛求别人,宽于律己的,电视剧前脚和冯化成离婚,后脚就投入蔡晓光怀抱,这事儿吧,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她前期营造的甘愿为爱牺牲一切的设定太深入人心了,还有后面偷看玥玥日记,知道女儿喜欢周楠后居然不反对,还怂恿女儿去吸引喜欢的人,完全没有为郑娟考虑过,周楠真要和玥玥结婚的话,当初被骆士宾强暴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光字片的街坊会咋看周秉昆两口子?
郝冬梅知道自己不如郑娟顾家,好歹还会做做样子争取一下,周蓉也知道郑娟对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她这个当小棉袄的却屁事儿没做,光气父母了。
极度自私的人普遍心理强大,所以自杀明志这种事,说说可以,做是不可能做的。
林跃走进里屋,发现郑娟没在。
“郑娟呢?”
“葬礼准备的肉蛋和水果还剩下不少,咱们吃不了,她就分了一分,带着两个孩子给街坊们送去了。”
“哦。”
林跃点点头,走到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倒了点茶叶水准备润润喉。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周秉义说话了。
“之前人多,我没好意思跟你说,董昭、丁叔等人吊唁爸也就算了,怎么连供应商也派了代表过来?你看西边路口堵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光字片出大事了呢。”
“早晨你还说冷清呢,人多了你又嫌闹腾?”
“我的意思是这样太招摇了。”
“呵呵,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生怕不了解真相的人把大办丧事的行为安到你的头上吧?会影响声誉有碍前程对不对?”
周秉义给他说中心事,情不自禁抬了抬屁股,坐得很不自在。
“这么多年来,你先进林业局,后进工商局,然后是江辽轮胎厂,进而调任哈阳市副市长,现在又回到咱们吉春做副市长。全家人求你办过什么事?不,应该说你除了每个月回来一次,帮父母做过什么?帮兄弟姐妹做过什么?就老周家这两间破屋子,每年的修缮工作一直是丁叔的人在做,逢年过节出冬入夏,丁霞都会送些米面粮油烟酒糖茶过来,还有孙赶超、孙小宁兄妹、肖国庆夫妻,偶尔会来家里坐坐,帮忙干点力气活,你以为他们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这么做的?一个对家庭没有多少贡献的人,反过来要求弟弟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做违心事,你知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吧?或许你是一个好领导,但绝不是一个好大哥,更不是一个好儿子。”
他又来了。
可是能怎么着?
周秉义无话可说,只能乖乖听着,一遍遍地后悔自己嘴贱,十几年了,吃了那么多亏怎么还没长教训。
“秉昆叔,秉昆叔。”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稍稍有那么一点稚嫩的嗓音,随着门口人影闪过,孙赶超的儿子孙胜从外面走进来。
“是孙胜啊。”老太太招呼他进屋。
这小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好像察觉出里屋气氛有点不对劲:“我爸说都挺累的,晚上就不过来吃了,反正秉昆叔再有几天才回南方,晚点再聚吧。”
按照光字片的习俗,孙赶超、肖国庆等人没少出力气,葬礼结束后应该请他们吃一顿饭的,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折腾了整整三天,考虑到他们也都40多了,不像二十啷当岁的小年轻,林跃点点头。
“行,那回去告诉你爸,后天晚上我在龙悦等他们。”
“哎。”
孙胜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待他走出院子,林跃还没回屋,周秉义跟着起身说道:“妈,既然赶超他们不来,那我也回去了。”
李素华说道:“回去吧,回去吧,有娟儿和昆儿陪我呢,不用担心。”
周秉义拿着自己的外套起身离开,老太太把他送到门口。
林跃啥也没说。
周秉义刚出院门,正好遇到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的郑娟。
“大哥,你这是要走吗?怎么不吃了饭再过去。”
“是,我看赶超他们都不来,打算早点回去,再晚就没车了。”
“哦,那你慢点。”
周秉义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郑娟给林跃递去一个了然的眼神,似乎猜到兄弟二人又起争执的事实:“大哥其实蛮可怜的。”
林跃知道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周志刚死了还有俩儿子一个女儿送终,周秉义呢,没儿没女,晚景就算不凄凉,也绝对没有盼头。
“自己选的路。”林跃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