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逸夫的角度来看,这场论证中压力最大的应该是水土资源,地质方面的讨论组,作为发输电方面的专家成员,就事论事,只谈自己的专业,完全不会有任何理由不签字,不愿承担责任,王英如此毫无道理,不顾脸面与身份的反对,恐怕是因为在大立场上的反对,而非电力技术。
因而所有人说的所有道理,她比谁都清楚,只是她也没有选择,只能用这种方式在专业范畴内反对。
想得势力一些,如果上层领导要绝对控制“拒绝签字专家数量”的话,风平浪静的电力讨论组突然出来一个幺蛾子,一定会苦不堪言的,这个压力最终将落在讨论组长、副组长们的头上。
有趣的是,前世的论证结果中,400余名专家,刚刚好仅有9人拒绝签字,9,一个多么微妙的数字,刚好没有达到两位数,耐人寻味,想必这是做了无数思想工作的结果。
方才王英提到了三门峡,引出了会场长久的沉默,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确实是反对方屡试不爽的一个反驳依据,毕竟没有什么比事实更加有说服力了。
黄河第一坝,三门峡大坝,是我国第一座以防洪、防凌、供水、灌溉、发电为目标的综合大型水利枢纽。三门峡之于黄河,即三溪之于长江,它们无论在政治上、技术上、状况上抑或是争议程度上,都是如此的相似。
三门峡大坝始建于大.跃.进时期,光是听到“大.跃.进”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那个时期的精神就是就是不遗余力脱离实际地发展生产力,政治上搞“一言堂”。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我国与苏联人合作。建造了这座黄河第一坝,那还是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
三门峡的反对声音同样也有,但不如三溪这么严重,原因也很简单,敢于真正意义上跟太祖唱反调的人毕竟是少数,那时唱反调的专家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天地良心,为自己读的那些书,他们的名字也都被历史铭记,始终受人尊敬。
待1961年大坝落成后,争议与利弊。时至今日依然说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当时确实低估了黄河的泥沙沉积量,也低估了这样一座大坝对环境,对周围省市特别是上游造成的连锁影响,事后美周郎曾在外交场合中承认,“确实打了无准备之仗”、“科学态度不够”,同时也肯定了那些被压制声音的反对者。
至此,黄河上游水患等诸多问题都扣在了三门峡的头上,甚至有人将“75.8”溃坝的锅都远远扔给了三门峡。连省与省之间的争端,偶尔都会以这个大坝为发泄口,不少人恨不得炸坝而后快。在这个论证当口,三门峡自然也会被拿来说事。
实事求是地说,在工程设计上。三门峡确实有不科学的地方,一方面是急于求成,另一方面是老毛子提供的技术实在不成熟。投产后不久就进行了两次改建,这也确实造成过小范围的危险。
但论到千百年来的黄河水患,三门峡是利是弊,还真的说不清楚,似乎最后的论调依然是功大于过,对治理水患,创造效益,积累经验起到了关键作用。
退一步说,如果三门峡真是个祸害的话,在三溪落成之前留着它,可以说是为了三溪论证能通过,而在三溪稳定运行10年后,这座近六十年前的大坝却依旧矗立在那里,可见它依然有存在的意义,毕竟我党已经坦然面对过去几十年犯下的一些错误,也对太祖功过有了定论,该平反的平反,该改正的改正,没必要再为一个三门峡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不管怎样,此时会场中的人思想是不可能这么解放的,三门峡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一种创伤,对水利、水电人的创伤,源于那段历史,源于不靠谱的老毛子。
沉默之中,岳云鹤叹了口气,这口气不仅是叹给三门峡,同时也代表他几乎放弃了对王英的最后争取。
许多人也跟着发出了微微的叹息。
王英也放缓了一些语气,冲着夏雪这边道:“小夏,刚才我说话态度有不对的地方,也许是情绪太激动,立场太坚决,不该把面对你父亲的态度带到你身上。”
此举倒是让人有些动容,虽然很顽固,但她还是讲理的,毕竟是大学教授的身份。
夏雪也让了一步:“我态度也有问题,没控制住,谢谢王教授的原谅。”
气氛终于放松了一些,王英也跟着释然笑道:“你看,这一点你就比你父亲好,懂得低头和谦让,虽然这张嘴也不遑多让吧……”
不少人跟着笑了起来,父女之间总有很多共同点,却又总有一些泾渭分明的地方,这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