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友领着那宗和,从银行办完存款回来,一脸喜庆地进了屋,把存折交给甄永信,说道,“姑父,晚上有大席啦!”
甄永信接过存折,仔细翻看上面的格式,问了句,“什么大席?谁请?”
“银行柜上的经理。”琪友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经甄永信。
接过名片,甄永信看那彩印的卡片,背景上印了几行黑体字:亚东银行柜前经理 屠友虚。卡片上图案精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比一般大户人家的门贴灵光。
“他干嘛要请咱们吃饭?”甄永信问。
“他说这是银行的规矩。每年都要请一些大客户们吃饭。”琪友说。
“在哪儿吃?”甄永信问。
“北京饭店。今晚六点半,在二楼的中餐厅。”
“好事。”甄永信也有些得意,“不花钱,还能到那种地方吃饭,挺好。”
看看时间还早,甄永信收起存折,和琪友、那宗和吃起茶来,直吃到太阳偏西,大约五点钟光景,三人整肃一下衣装,锁上门,上街雇了车,直往北京饭店去了。
北京饭店是京城最壮观的建筑,比紫禁城伟岸,就座落在紫禁城旁边的长安街上。别看名字叫饭店,却又不是一般食客们登堂入室的地方,单是那台阶上雄伟大气的门厅,就足以把一般食客吓得退避三舍。进入正堂,华灯高悬,装饰华贵,富丽堂皇,让身临其境的人感觉,来这里,不是为了吃一顿饭,而是来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
在旋转的大门外,门童问明三人来由,便把大门推开,侧身抬手,引领一行人到电梯口等候。按了电纽,把三人送进电梯,升至二楼,一直把客人送到要去的座间,才转身离去。座间已有一位年轻人坐着,见三人到来,忙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走上前来,和琪友、那宗和握手寒暄。甄永信向那人看去,只见此人三十上下,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发间的发蜡,挥发出浓烈的化学合成剂的怪香味。甄永信猜测,这人就该是屠友虚了。
琪友和那人握完手后,转身向屠友虚介绍说,“这是我姑父。”
屠友虚不等琪友介绍完,举手过来,握住甄永信的手,使劲儿攥在手里抖动着,眉眼绽笑,嘴里不停地客套,“是甄先生吧,久仰久仰。”那热情劲儿,远远胜过久别重逢的好友。招待来客入了座,年轻人向门外站着的侍应生打了个梆子。侍应生听了,会意地转身下去,一会儿功夫,便将餐具端上,一一摆好。接着就有另一个侍应生过来上菜。和普通饭店上菜的套路也差不多,先冷,后温,再热,最后是汤。餐具也没好到哪儿去,碗、筷、勺罢了。
看到这里,甄永信略略有些失望,望了望这房间华丽的装潢,进来之前,觉着到这里来吃饭,不知会有多少新鲜花样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照样得拿筷子夹菜,放到嘴里用牙齿咀嚼,而且菜的味道,也不见得比小饭店好到哪儿去。这样一想,再推想用大理石地砖装饰的卫生间,在那里撒出的黄尿,也不会没有臊味吧;景德镇窑中烧出的玉石一样光润的马桶,拉在里面的大便,也不会像金条,气味会和拉在一般便池里的大便一样的恶臭。
甄永信还想往下想想,却被屠友虚的话给打断了。屠友虚显然学识渊博。他先向客人们介绍了当下的国际形势,接下来谈了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跟着又猛烈地批判了国人恶劣的理财观念。
“我们那里的乡下,土财主们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一当遇上社会动荡,你猜怎么着,土财主们往往会把钱财放到哪里?”
“柜子底下?”那宗和说。
“错!”屠友虚把手一挥,“他们把钱财盛到坛子里,埋到地下。等过了些年,社会太平了,才想了起来,要把钱财起出来,却又找不着啦,又不敢大声嚷嚷,多年的积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下了。而外国人则不然,人家有了钱,要么消费,要么存在银行。消费了,货币产生了他应有的价值;存到银行,钱不但不会消逝,还会产生利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钱能生钱。这叫什么?这就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投资理财。可我们中国人,一般认识不到这一点,在中国人的脑子里,钱只有放在自己家里,才会最安全,最放心;甚至他们中还有一些人,会把钱缝在自己的衣服里,穿在身上,也不肯把钱存在银行里,进行投资,结果呢,缝在你衣服里的钱,就会变得越来越少。为什么会这样?”屠友虚说完这句,停下话头,拿眼睛征询酒桌上人的看法,见没人应声,便自问自答道,“货币贬值呗。诸位想想,民国初年,一块袁大头,能买两石稻谷;可如今呢?一块袁大头,只能买一石半稻谷了。反过来再看,民国初年,你把一块袁大头存在银行里,按一分利计算,现在已变成了两块袁大头了。两块袁大头,现在能买三石稻谷。这样一算,你就该明白,民国初年,那些把袁大头缝在身上,或者藏在家里的人,无形之中,就损耗了四分之一,而存在银行里的人,却赚了一倍。”
甄永信疑心,琪友和那宗和把自己往衣服里缝钱的事告诉了屠友虚,今天借着饭局,让屠友虚来开导他,要不,这屠友虚怎么会老提到把钱缝到衣服里的事呢?他每到提一回,甄永信都要装作无意的样子,拿手去摸摸腰间,感觉那些硬物还在,才放下心来。听年轻人的宣讲,也挺有道理,虽说是王婆卖瓜,却也不能不佩服,这年轻人多么能言善辩啊,本来,甄永信刚来时,并不在意年轻人在讲什么,而是一心留意桌上的菜肴,可是听着听着,不觉之间,就感了兴趣,给迷上了,觉着年轻讲得头头是道儿。
“照先生所言,有了钱后,存在银行里最好喽。”趁屠友虚停下话头,甄永信问。
“错!”屠友虚当即否定,“直接投资,收益最大。”年轻人说。
“怎么个投法?”甄永信问。
“现代的大企业,通常有两种融资渠道,”屠友虚说,“一是向银行代款,就是往银行借钱,每年支付一定的利息,这是企业最愿意做的。可是银行的资金毕竟是有限的,远远满足不了企业的需求,逼得企业不得不出让部分股权,用来吸纳社会上的闲散资金。你只要得到这家企业的部分股权,你就是这家企业的股东,你就可以分享这家公司的利润。远远要比把钱存放在银行里的收益,丰厚得多。”
“保赚不赔吧?”琪友问。
“错!”屠友虚说,“你既然成为股东,就要和其他股东一道,共同承担企业的风险,与企业兴衰与共。”
“要是企业倒闭了,投进去的钱,不就打了水漂吗?”那宗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