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男主人回来,小柳红拿牡丹花水冲了一碗八宝珍珠茶送了过去。到了正厅,见女主人不在,椅子上只坐着男主人。见小柳红进来,男主人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当着夫人的面,庙里神像似的坐着,而是冲小柳红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接茶的时候,顺手把小柳红的手一块儿捧住。担心会让女主人撞见,小柳红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差点没把茶碗弄掉。男主人见了,挑逗地看了小柳红一眼,问道,“听说你从上海来,在这里还习惯吗?”
“回老爷的话,习惯。”小柳红低眉顺眼地应道,多少天来,才正眼看了男主人一眼,见男主人生了一张国字脸,头发稀疏,却留着中分;面色黝黑,两道浓重的大刀眉,眼角很长,却总是眯缝着,已经明显垂下的眼袋,像一堆赘肉,挂在下眼皮上;蒜头酒糟鼻子;嘴角下撇,呈一副正人君子相。
“在自己家里,别老爷老爷的叫着,搞得像封建家族似的,现在都民国多少年了,我是国民的公仆,你是我们家里的公仆,我们都在为党国效劳,以天下为公为己任,你这一声老爷,倒把我叫得像封建贵族似的。”
“是,老爷。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还有活儿呢。”
“你瞧瞧,”男主人笑着拿手指着小柳红,说道,“你又来了,还老爷老爷的,多封建。”见男主人一边低声说话,眼睛却不住地往里屋瞥着,小柳红知道,男主人是怕让女主人撞见,心里却有了底,相信这男主人,不是一个规矩人,便不再和他搭话,趁机退了下去。
晚上吃过饭,小柳红夫妇回到房里,见世德靠在被朵上歇息,小柳红问,“你成天到街上,没遇见过算命先生吗?”
“经常遇见,”世德说,“街上有的是,有的坐摊儿,有的举着八卦旗,到处乱走。怎么,你信那玩艺?想算算?我可告诉你,那可纯是蒙人的,早先,我家老爷子就曾干过,还拜过师呢。”
“我倒不信那玩艺,”小柳红说,“我只是想借用一下。”
“借用?”世德问,“怎么借用?”
“这家里的男主人,不是个规矩人,只是惧内,才收起花花肠子,一当不在老婆跟前,他就开始花心了。”
“怎么?”世德刚听过这句,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问小柳红,“他怎么你啦?”
见世德有些发毛,怕他又惹出事端,小柳红赶紧嗔斥道,“看你,简直不敢跟你说点事,点火就着,心里存不下一点儿事。我成天在他家厨房里转,他能把我怎么样?只是我平日给他送茶时,一当那婆娘不在堂屋,他那眼里,就露出色相,有勾搭我的意思。眼下咱俩在这里,都遇到这等麻烦,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还应付得了,时间一长,怕是不好对付。反正迟早要出事,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咱先下手,在他家里做一次,弄些钱出去,离开这里,再寻生路。”
“你打算怎么做?”世德问。
眼见世德平定下来,小柳红挨着世德,把设局的思路,低声说了一遍,世德听了,觉得过于诡奇,只是有些冒险,心里不托底,问了句,“能行吗?”
小柳红相当有把握地说,“你只把算命先生找准了,让他把话讲明白,剩余的事,全在我身上,你就不需操心了。”
二人把事情商议妥当,放下被褥,上炕躺下,又把一些需要小心的地方,仔细推敲了几番。
以后的几天,每当给男主人送茶时,小柳红趁女主人不在,都会和男主人吊吊膀子,虽说把握住分寸,却足以让男主人心旌摇荡;在厨房里,和孙寡妇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讲得多是她和世德的私房话,抱怨世德太生猛,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克制,天天都要纠缠她,每天晚上都要几次才行;而她呢,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对这种事儿,也越来越淡漠了,晚上一看见世德上炕,她就心情紧张,直等听到世德的鼾声,才能心里踏实地睡着。有时讲到细节处,常常能把孙寡妇听得裤裆里**的。
三月十六,女主人要出城,到怀恩寺烧香还愿。世德一早就赶车出了城,拉着夫人到寺里去;男主人只好到街上搭车去省党部。中午回家时,刚在家门口下了车,迎面走过一个算命先生。此人左手举着八卦旗,右手摇着铃铛,青巾道袍,长须飘然,真个仙风道骨。从男主人身前走过时,侧目瞥了男主人一眼,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男主人片刻,开口道,“先生相格非凡,必是大贵之人;只是相格中小有缺憾,不知可愿听本山人道出?”
这些话通常是算命先生兜售生意的老生常谈,男主人见得多了,本想一笑了之,转身回家。只是这人说他相格中小有缺憾,便停下身来,冷笑一声说,“先生既是山人,想必道行极深,这样吧,先生请先说说本某的身世吧,说得准时,必有请教。”
算命先生听过,收起手里的铃铛,捋了几下胡须,凝目端详了男主人一会儿,开始把男主人的身世娓娓道来,直听得男主人两眼呆直,张开嘴巴,以为遇上了神人。听算命先生说自己的身世,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男主人便真的信服了,一当算命先生停下话头,男主人赶紧问道,“刚才听先生说,我的相格中,有些缺憾,不知是哪方面,愿听先生教诲。”
算命先生脱口说道,“我观先生眉心处有一道断剑纹,此纹主先生子息艰难,推知先生眼下当是膝下空空,不知老朽此言当否?”
“一点不差,”男主人若见神明,虚心答道,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不知先生能否帮我破解此厄?”
算命先生听后,淡笑一下,说道,“这个,还消我再仔细推研,请先生把左手伸过来。”
男主人伸出左手,算命先生攥在手里,仔细端详一会儿,说道,“依本山人看来,先生命中,不像无子,却又不易得子。看你这生命线与情感线若即若离,怕是与夫人难续子息;可你这生命线尾端潮红,又明显该有子息,老朽推研,先生若要得子,必得偏室方可,只是你生命线与情感线偏离,怕是先生与夫人情感难以专一,我观你面色偏暗,这是惧内之象。情感不专,又惧内,必然难容偏室,照此推研,先生只有外遇得子,才是续得子息的唯一方法。”
算命先生说完,抬脚要走,男主人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塞进算命先生的褡裢,目送算命先生走远。回到院里时,男主人禁不住想起了小柳红,想想刚才算命先生说的卦辞,再想想小柳红近来向他暗示的那份儿暧昧,不正预示着算命先生说他将外遇得子吗?这样一想,男主人陡生出沾花的勇气,觉得自己该出手了。
男主人回到堂屋,小柳红冲了碗茶,扭着身子端了过去。男主人接茶时,再不像往常那样偷偷摸摸,放肆地握住小柳红的手,咧嘴笑着,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小柳红;小柳红也不再忸怩,媚着脸向男主人吊膀子。男主人握了一会儿小柳红的手,叹息道,“咳,多俊的人儿,却天天在这儿干粗活儿,真的叫人心痛。”
“这是命呀,老爷。”小柳红娇声娇气地说。
“不许再叫老爷了,”男主人说,装着生气的样子,“再叫老爷,我可真的生气了。说句心里话,我心里真想给你当奴才呢,却没有个机会,你知道吗?天天坐你男人赶的车子,我多眼馋他呀,心想,要是和他颠倒个个儿,那多好。”说完,嘻嘻地笑了。
“咳,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命呀,能在这里当奴才,已知足了,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听说你男人有点问题,至今还膝下无子?”说着,男主人把小柳红的手拉过来,贴到自己的脸上,“多可惜呀,这么好的人儿,硬是让那车夫耽误了。”
“咳,这有什么呀?早先一想这事,心里还发着慌,现在想一想,也就无所谓了,你想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像我们当奴才的,生出个孩子,将来脱不了还是奴才的命,那可真是造孽呀,有什么好处,反倒不如自己轻手利脚的,自己一辈子受苦,也就罢了,不必再拖累着儿女跟着受罪。”小柳红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主人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道,富不过三代,穷不生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把人看扁了。再者说啦,既然你男人不能和你生儿育女,要是咱们俩在一起生儿育女,你想啊,我会让你生下的孩子去当奴才吗?我能亏待你吗?”
小柳红听了,认真起来,盯着男主人问道,“听说老爷先前纳过几次妾,都让夫人打跑啦?”
“哼,那刁婆子,仗着她娘家有些势力,越发不成样子了,我哪里是怕她,只是怕她到省党部去搅闹,坏了名声,才一忍再忍,就把她给宠坏了。再说那几房妾,也是自己不争气,迟迟没有身孕,就让那刁婆子有了借口,经过几次折腾,我也学精了,咱们先背着她,把事做了,等你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我看她敢把你怎么样?”
小柳红趁机说,“这办法好是好,只是我现在有男人,怎么打发他走?”
“这有何难?”男主人拍着胸脯说,“给他些钱,打发他走就是了。”
“你打算给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