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大约十点钟光景,几个人在紫竹园东南角的凉亭里碰了面。催鬼子颇得意,抢先向恒安报了功,说他打听到了一个好茬儿,是海沉区文化局局长,此人贪财好色,常和区文工团的女演员们鬼混,见了好处,就设法捞到自己兜里……
恒安不待催鬼子说完,笑着摆摆手,让他停下话头,嘲笑道,“文化局,一个清水衙门,他就有泼天大的胆子,不要命地贪,能贪多少呀?至于和女演员鬼混,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想去挨光不成?”
几句话说出,另外几个人也笑了,觉得师傅说的在理。李大嘴赶紧摆功说,他打听到,皇城区公安局政委,为人奸猾,利用手中的权力,卖官收钱,几年下来,捞了不少好处,平日督办大案,借机向嫌犯家人勒索,人送外号“铁钳子”,说他是个雁过拔毛的好手,这些年假托亲戚的名义,在京城繁华地段买下六处共建房。
恒安仔细听过,摇摇头,叹气道,“这倒是个好货,只是你吃到嘴里,恐怕咽不下去。”
“为什么?”李大嘴问。
“你想啊,那公安局的官员,成天都跟什么人打交道?他们天天研究的,就是犯罪心理学,本身就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你明知他不干净,却不易让他开口,咱们要做的局,最忌讳时间持续太久,时间一长,就容易透底,哪有时间和这种人纠缠?”
黄一煌和毛大奅,也把自己物色的人选报了上来,恒安听了,也觉得不妥,都给否了。几个人有些泄气,抱怨道,“上哪找那么合适的?”
“有!”恒安说,“只是你们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你们想想,现在,哪些部门权力大、油水多?”
“财政局,税务局。”催鬼子脱口说道。
“就是嘛。”恒安鼓励催鬼子,“就应当在这些部门下些功夫。还有一些部门,比方说,土地局、城建局,这些部门权力大,油水多,部门领导都被人宠惯坏了,吃拿卡要,都是家常便饭,些许小利,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养尊处优惯了,时间一长,就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该享受这些好处,渐渐的,就把违法乱纪这个观念给忘了,这种人最不经折腾,一遇突然降临的灾祸,他们就会惊惶失措,六神无主,麻手麻脚的,听凭你的搬弄,咱们要找的,就是这一路人。”
几个人听罢,如醍醐灌顶,顿然彻悟,随后喜笑颜开,答应马上去办,说着,各自分头去了。
下周一,一行人聚会,说出了各自物色的人选。这回恒安挺满意,仔细听了几个人的叙述,最后确定了皇城区城建局王局长。李大嘴说,此人心花手狠,不放过一丁点的财路,属于统吃的那一类,社会口碑极差,官场上靠的是金钱铺路,每个周末都到天上人间鬼混,出手相当阔绰,天上人间的小姐,都把他当成财神供着,只要他一来,就不愿再招揽别的客人。
恒安觉得,这正是他要找的空子,当即定下,就做他了。
李大嘴兄弟四人悟性不错,经过点化,十几天下来,素质明显提高了不少,说话办事,已经有模有样,对恒安也越发毕恭毕敬,见了面,一口一个师傅叫着。恒安心里高兴,领几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饭店,要了个包间坐下,待酒菜上齐,关上门,恒安把设局的思路说了一下。几个人听了,也都拍手称妙,兴高采烈地喝了洒,分头开始行动起来。
恒安吩咐李大嘴和黄一煌,到街上联系办假证的黑店,给二人各办一份市纪委的工作证,两本检察官证,顺便找一家打字店,仿制一本台头是市纪委的询问记录簿,一份市纪委的介绍信,一份检察院出具的查抄公文;吩咐毛大奅和催鬼子,到地摊上淘一身检察官制服。约定了碰头时间和地点,几个人各自散去。
恒安到街上上看了几家宾馆,打算找一家适合做局的好去处。一连找了几家,都觉得不合适,最后来到皇城酒店,跟柜员说明来意,柜员喊来一个服务生,带恒安到西楼看了贵宾套间。服务生为了留住客人,向恒安吹嘘了一通这家酒店的背景,说这酒店原本是市委招待所,政企分离改革后,才改制为独立的有限公司,现在凡是市委、市政府招待的高贵客人,都安排在这里下榻,连市里的主要领导,在这里都有单独的包间。有时工作需要,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得知了这层关系,恒安立时对这家酒店有了好感,觉得这正是理想的做局好去处。跟着服务生看了几个套间,也相当满意,每个套间,都有一个小型会客厅和主卧室、卫生间。问了下价钱,眼下正是旅游淡季,价钱也不高,当下预订了五零八房间。
隔了一天,几个人再碰面时,李大嘴把办好的各种证件交给恒安过目,恒安接过看时,一应证件俱全,制作精良,没有什么漏洞,便满意地交给各人收好。说要带他们到做局的地儿看看,熟悉一下环境,站起身,领着几个人要走。
听说师傅要在皇城酒店设局,毛大奅惊得大喘气,差点儿喊出声来,急赤白脸地告诉恒安,“师傅,你恐怕刚到京城,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那皇城酒店,可不比一般的酒店,它原本是市委招待所,改制后,变成了独立法人企业,实际上是换汤不换药,还是市政府控制的,法人代表也是市政府委派的官员,市里的头头脑脑,为了躲清静,时不时到那里包房办公。咱到那里做局儿,岂不是驱羊投虎?”
几个人听了,也都吓得脸色泛白。恒安见他们这副德性,觉得挺好笑,细想一想,也就理解了,这几个弟子,平日流蹿街市,弄奸取巧,坑害百姓几个小钱,成天心惊胆颤的,见了警察,就像耗子见了猫,不管警察是否在意他们,他们自己先是两腿开始发抖,眼里露怯,根本不懂得道中的奥妙,正应了爷爷在《诡道发凡》里写的那句格言:“小骗蹿于市,中骗坐于室,大骗游于官。”看来不对这几位进行些心理辅导,还真是难派他们上大场面,一旦强赶鸭子上架,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呢。幸亏毛大奅一句话提醒了他,恒安当下决定,把做局的日期往后推迟几天,先让几个人熟悉一下酒店的环境,再对他们做些心理速成辅导,预先把做局时随时可能出现的各式各样意外情况交代清楚,免得草率行事,惹出祸端。想到这里,恒安笑了笑,没直截了当回应毛大奅,环视了几个人一眼,试探着问,“你们想想,要是咱们到郊区找一家私人开的黑店住下,屋里光线昏暗,设施简陋,不要说那些常年出入高档酒楼的政府官员,就是换了咱们,被一伙自称是国家执法人员带到那里接受审讯,咱们心里会怎么想啊?”
“那还用想啥?”李大嘴脱口说道,“那些执法人员,肯定是假的呗。”
“不是,”毛大奅急着说,“师傅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们应该找一家气派大的地方,只是别到和市委、市政府关系密切的酒店就行。”
“那该到哪儿去?”恒安淡笑一下,问道,“到天上人间这种地方?”
“那肯定不中,”黄一煌说,“那不等于在妓院里设公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见几个人的思路正向自己的思路靠拢,恒安趁机问,“如果一个逃犯,他想躲避警察的追捕,躲到什么地方,最安全?”
几个人见问,大眼儿瞪小眼儿,相互看了看,催鬼子琢磨出师傅的心思,试探着说,“躲到公安局边儿上,最安全。”
“就是嘛,”恒安得意地拍了拍催鬼子的肩膀,问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就叫灯下黑。”说着,恒安环视几个人一眼,接着说,“这家酒店,是我考察了多少家酒店后,最终选定的。我看中的,就是它和市委、市政府的这层关系。”
“师傅,那咱就赶快去做呗。”催鬼子受到师傅的夸奖,颇感得意,催促说。
“不成,”恒安说,“你们的心理,现在还没过关。”
“差哪儿呢?”李大嘴问。
“差在你们还没从街头行骗的小把戏中走出来。”恒安说,“你们现在,还有一种在街头行骗的心态,胆战心惊的,总是担心让人戮了底儿,是不是?”
“师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黄一煌小心翼翼地问,“还真让你说对了,我现在,心里还真是挺害怕的。”
“这就是咱们眼下还不能急着做的原因。”恒安说。
“那得等多久?”毛大奅问。
“等你们多暂从街头行骗的小把戏里走出来了,真的把自己当成国家公职人员了,到那时再做不迟。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咱们宁肯不做,也不可冒险。勉强行事,必有后患。”恒安说完,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这样吧,这两天,我先带你们住进皇城酒店,你们先适应适应那里的环境。到了酒店,你们就当自己是国家的公职人员,是来执行公务的,说话办事,自己先得有底气,不卑不亢,哪怕警察站在你面前,你也要觉得自己的地位,比他们还要高出一些,目光要敢干正视他们,切不可心里害怕,目光游移不定;更不可举止轻佻。无论和谁交谈,都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把对方的目光逼退,不敢正视你为止。怎么样,这些,你们能做到吗?”
“能!”几个人异口同声。
“好,你们现在就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四个人得话,收起笑脸,两两成对,相互拿眼睛盯住对方的眼睛,直持续了十来分钟,恒安觉得已有点模样,吩咐几个人带上东西,往皇城酒店去了。
初入皇城酒店,几个人多少还是有些拘泥,幸好已在道上混了几年,又都有些悟性,经恒安一番调教,两天之后,几个人就能有模有样地,在酒店里进进出出了。
恒安见几个人已经进入角色,决定明天开始出手。
晚上恒安回家,对昌庆说,自己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可能要在朋友家住一夜。昌庆事忙,本来没时间陪父亲,眼见父亲在这里能自寻其乐,反倒觉得挺好,也不拦着,听听凭父亲独往独来。
一早起来,恒安把自己想到的一些应加小心的事项,一一给几个人叮嘱了一遍,见几个人都应承下来,恒安掀起窗帘,见自己刚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车,已经候在了楼下的停车场上,便带着几个人到餐厅吃了便饭,吩咐李大嘴和黄一煌乘车去了,自己带着毛大奅和催鬼子,回到房间,让二人换上检察官制服。
李大嘴二人来到城建局大楼,见门卫已把大门打开。李大嘴看了下手表,已到上班时间,根据他们一连多日来这里观察,王局长通常在八点三十五左右才到,看看还有十多分钟,二人坐在车里,眼睛不住地往外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