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峥哥哥,不要去……”
乌子峥正欲随了晚照去,却又被一声惊呼拦住,明月在醉月河的水中冲他摇头。她真美,就像乞巧的莲花河灯一样,只瞧上一眼,心里便会觉得暖融融的。
“子峥哥哥,不要随她去,她不是晚照。”
晚照将乌子峥朝自己身侧拉了拉,怒道:“信口开河,我不是晚照又是谁?你又是哪里来的妖孽,不正大光明在地上走,却要在水中躲躲藏藏,子峥,不要理会她,快随我走。”
明月急道:“子峥哥哥,我没有骗你,她真的不是晚照。”
乌子峥看看身边的这两个女子,晚照的眉梢眼角他熟悉得很,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晚照无疑,而明月……他看着明月,她本就不该是真实存在的人,是妙笔生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还是他无意间招惹了些魑魅魍魉?她们二人,谁是真,谁是假,他不知,他只是凡夫俗子,如何能参透此中的玄妙?
明月知他怀疑,说:“子峥哥哥,你本不应在这里,你仔细想想,你现在应该是在弄影轩的卧房中,你逗鱼儿累了,便早早就睡下了,百灵儿哼了好听的曲儿,你越听越觉得困乏极了。”
是了,乌子峥恍然,自己是应该在床上躺着,可是又如何到了这里?
明月见他表情缓和,知他忆起来了,接着道:“子峥哥哥,你跟着我说的做,试着将全身放松,什么都不要听,只要不听,你便会醒过来。”
乌子峥这才注意到,举头三尺,有细微的歌声飘荡,犹如神明在歌唱,歌声是一条小蛇,觅了他的耳孔钻进去,在体内自由自在地游弋,他的馋虫被勾起,贪婪地吸食着优美的曲调,一旦欲求不满,便希望它能多些,再多些。他如此沉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腾空,就要飞起来了,飞到那有神仙住着的地方去,好不自在。
乌子峥只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体上,他认真去感受每一处毛孔是怎样呼吸,所有感官在他的专注中被异常放大。渐渐地,铺天的红色不见了,醉月河深沉的河水不见了,晚照伤心的脸不见了,就连水中的明月,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百灵儿挑了挑眉,看他正欲出窍的灵魂又回了体内,便止了歌声。她伸手探了探乌子峥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看样子,撑不过天明了。
也罢,命数已定,不过迟些早些,你的魂灵我取了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如此眷恋,就同这副躯壳好好道个别,也不枉你们共生一场。
她微笑,执掌人世间劫数的感觉还真是美妙呢。
“那么,二公子,多谢。”她最后福了福,打开门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中,她口中哼了曲儿,仍是那首“采莲”,那曲子悠悠荡荡,她的人也和那泛舟而来的女子一起,于接天莲叶间,荷花掩映处,不见了踪影。
一灯如豆,烛火不安分地跳动着,“噼啪”作响,床榻上那熟睡之人的眉挑了挑,复又紧皱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眼皮都沉重得睁不开。他试着将感官都集中于自己的身体,渐渐地,他可以感觉到一些东西,比如说,他的耳朵在沉睡中的时候聪慧了许多,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晚上,他可以感受到床榻旁随水波传来的微弱但却有力的心跳声,小小的生命的活力撞击着他的耳膜,直陷进他心房中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明月,清桂,是你们在么?
即使这样,他仍觉得,灵魂正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飘离他的身体。
更打了子时,便住了,四下里再没什么声息。春寒料峭,夜里的风倒一阵紧似一阵,透心的凉。房中蜡烛燃得只剩了小半截,一室摇曳的昏暗。他躺着,亦可感到身旁的床幔随风而起,肆意地舞着,偶尔亦会拂过他的面颊,只蜻蜓点水般掠过,留下难以遏止的轻痒。
只隐隐地,私有啜泣声,从他耳旁滑过。
他眼皮动了动,仍是沉重得睁不开,那哭泣声却越来越近,像一路快步走着,直奔到了他的身旁,俯看着他。哭声时断时续,哽咽在喉,似含着千斤的痛楚,移不走化不开,让那声音中的愁苦更加郁积,悲悲戚戚,直要哭碎了肝肠去。
他正诧异,一滴清泪落到他的面颊上,倒将冰凉的皮肤润暖了。对他来说,黑暗仍是漫无边际,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惟有来自头顶上方的啜泣声,紧紧拉着他即将要从身体中分离出去的魂魄,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仍旧活着。
这一回,他真的飞了起来,他漂浮在半空中,看到床榻上昏迷着的另一个自己,那样沉静,那样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