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阳一面临江,三面丘壑山岭环抱,行走不易。
在水路给奢家浙东水师控制的情况下,董原率部从杭城出援富阳,从西湖北面的古荡镇西进,到留下镇后分兵两路:一路走龙坞寨、走午潮山与溪香山之间的孔道,往援富阳,一路经转塘镇走溪香山与灵山之间的谷道往援富阳……
为了攻打富阳争取时间,苏庭瞻不仅以水师战船控制水路,还在富阳县城东面方向派出多支精锐,拦截从杭城过来的援军;更分兵攻打富阳城北的上燕坞,以求在上燕坞建立更稳固的拦截阵地。
上燕坞是从北面接近富阳城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口子。
出杭城到富阳约百余里,丘岭之间的谷道也是修筑的驿道,董原却直到二十三日午时才率部前进到上燕坞北面的燕雀岭。
站在高才四十余丈的燕雀岭上,不仅能看到上燕坞里的屋舍瓦墙,还能清晰的看到富阳城的北城门楼子——想必富阳守军也能看到杭城援军已经赶到燕雀岭了,毕竟燕雀岭离富阳城只剩下最后十里路程。
一炷炷黑烟从上燕坞里冒出、升上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董原终是来慢了一步,上燕坞给苏庭瞻先一步攻陷。少量残兵往燕雀岭仓皇逃来,浙闽叛军也不追赶,只是进入上燕坞,或在上燕坞的外围两侧,利用有利防守的丘岭地形,挖壕筑垒,防备这边反攻夺寨。
董原一脸阴悒,哨探刚从浙闽叛军控制区域穿插过来,他从哨探嘴里得知,富阳县西城门已经给撞塌,奢家悍卒正疯狂的抢夺西门。
富阳县六千守军,以新募之卒居多,坚守城池已有八天——这八天时间里,苏庭瞻率浙东兵马主力不计伤亡的轮番攻打富阳,已经将富阳守军打疲。
富阳守军这时候还有抵抗意志,没有崩溃,就是看到援军正从北面接近,但这边要能支援到富城,首先要攻下上燕坞。
董原看了看身后的甲卒,心情沉重。
两天以来,奔走夺路,沿路连续击溃浙闽叛军的六支拦截队伍,伤亡也重。比起伤亡,更要命的是连续两天两夜激战、赶路,将卒都很疲惫。
这六七千人,大多是董原出知维扬府期间所募悍卒,将领多是董原从东闽军招揽的旧部袍泽,非新募之卒能比。但他们所面对的也是奢家的虎狼之师,作战经验与抵抗意志都极强,这将是一场血战。
在十年东闽战事期间,董原已经是充分领教了东闽战卒的强悍之处。
东闽地处一隅,以东闽一隅而谋天下极难,但外界想打入东闽更不容易。
十年东闽战事期间,东海寇猖獗,而朝廷水师不利,走海路扰袭晋安的策略行不通,要从陆路攻入东闽,只能走三溪及闽江水道东进。
与普通叛军不同,东闽八姓世家同气连枝。
开国初逃入闽的八姓宗族丁口不过两千余人,但繁衍滋息两百多年,又与当地夷越族人联姻,宗族势力在建安、晋安两府急剧膨胀,差不多达到八姓人家十居其四的水平。
也就是说,以奢家为首的八姓宗豪硬着头皮打下去,朝廷就没有招安、分化地方的可能,只能沿着狭窄的闽江通道进行反复的拉锯战。拉锯战就打了近两年,双方填进去无数将卒的血肉跟性命。
李卓也是从监军副使到监军使再到督东闽,到崇观七年才好不容易打下控扼闽江中游建安府全境;离平靖东闽战事就差最后几步,也许奢家再坚持不了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也是天助奢家,边军恰在此时遭遭陈塘驿溃败,二十万边军覆灭过半,辽西地尽失,京畿岌岌可危。庙堂之上也天翻地覆,楚党取代秦党,陈信伯给夺权闲置——楚党宁可给奢家以喘息的机会,也容不得属于秦党一系的李卓立下平靖东南的功业,再者从南线抽调精锐兵力支援北线,也是迫切所需。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奢家假降归附,陈芝虎率部北上,李卓交卸兵权到江宁任江宁兵部尚书。
督帅终究是不肯违拧君命,心里的牵绊太多,要是当年在东闽坚持打完最后一仗,也许形势就大为不同。
董原心里暗叹一口气,往昔不知后时事,追悔无益,但眼下必须要趁浙闽叛军立足未稳,尽快的将上燕坞打下来——奢飞熊在夺得临水之后,必然要从西线再调精兵强将增援富阳——算着时间,浙闽叛军的西线兵马,也许就在增援富阳的半道上。
从婺源、从淳安、从桐庐沿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前期从浙东有大量木船溯江西进,想来从那时候起奢飞熊就有从中路突破、然后调西线兵马沿江而下、转移到中路北进的计划吧?
浙闽叛军在西线将近有五万精锐,在临水已经失守的情况,一旦富阳失守,再让奢飞熊将三五万精锐都转移到中路来……
已经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推演富阳失守后的恶劣局势了,眼下必须要先攻下上燕坞、守住富阳城,然后等候海虞军及孟义山的宁海军旧部南下增援……
从昨日凌晨临水县失守、富阳告急、浙闽军奔袭安吉的消息传到海虞,海虞也是各种狼狈及措手不及。
富阳、临水的中路通道给奢家打开,湖州府的防务甚弱,不可能抵抗住数万奢家精锐的涌入。从湖州府沿太湖往东北,就是平江府——包括陈明辙等人在内,平江府众人都没有想到中路会出这么大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