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玫周六起很早。
她没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前一晚重温了星际穿越,漫长但感动的片子,每次再看都会有新的触动,这些触动好像雨露划过叶片,刷新心脏的纹路,让她焕然新生,也泪流满面。
夏天天亮得早,她睡时望见天际已泛青,太阳就要出来。八点闹钟响起,满打满算睡了不过三四个小时,却并不觉得困。
或许是因为今天有重要的事。
醒来画了一个淡妆,临出门时给任遇发了条信息:“体检的抽血项目是不是需要空腹?”没指望他秒回,可消息刚发出去,任遇的回复就回来了,好像手机一直捏在他手里似的。
“是的,空腹更准确。”
姜黎玫对着镜子搭配鞋子,“好,那麻烦你给我带你家楼下的小笼包和豆浆,不要糖谢谢,我体检结束补充一下。”最终选定一双平底鞋。
今天应该会走很多路。
任遇比姜黎玫到得早。体检中心竟然在排队,任遇白T休闲裤站在人来人往中,左手还拎着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姜黎玫的早饭。
晨光不吝啬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却偏心地在任遇身上多留一隅,姜黎玫沿着光影轨迹描摹他脸颊轮廓,只觉养眼,好像迎着太阳一株干干净净的小白杨。
难得,太难得了,在社会中浸淫这么多年,还能保留几分清澈的少年气。
“嘿。”阳光太好了,姜黎玫心情似乎似乎也变好,她朝任遇打招呼:“早,睡得好吗?”
有些明知故问了,她一走近便能看见他眼里倦色。
她深夜的随便一句邀约,就足以让他枕戈待旦,一夜辗转。姜黎玫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坏透了,对于今天的安排有些打退堂鼓。
定了定神,还是沉下心来:“我们进去吧,先说好啊,我怕抽血,你得陪着我。”
外科B超排队人多,姜黎玫排队排得百无聊赖,索性拿手机刷短视频,单耳带着蓝牙耳机,时不时轻声笑,余光瞥见任遇陪她站在同一列队伍里,就那么静静站着,不玩手机,也不四处张望,只是盯着排队最多的甲乳B超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黎玫被逗笑了,这人好玩儿,让他陪着,真就亦步亦趋一步不落。
她顺着任遇视线往那边看,B超室外大多都是女性,她用肩膀撞他:“看美女呢?”
“没有。”任遇神情认真:“在查时长和人数。”
“?”
任遇笑了:“前几天被催交对医院硬件及便民措施升级意见,正愁怎么写。体检中心用的检查设备和门诊是一样的,但效率低太多,这才导致排长队,这样看来,是患者分诊分流的程序出了问题。”
姜黎玫没意识到自己拧起了眉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就听明白了大概,问任遇:“你不是骨科医生吗?”言外之意,接诊做手术不就行了?
“不只要和病人打交道的,其他事情也不少。”
就好比站讲台的不仅仅要备课上课,还要听公开课写报告写季总年总,现在的社会,每一个行业每一个职位都不是轻松的。
“好吧。”姜黎玫继续低头玩手机:“小时候大人们都说,老师医生银行这样的铁饭碗最轻松,现在看来也不是嘛。我大学还想过以后美术老师,逃过一劫。”
任遇静静看着姜黎玫,没说话。
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波浪卷发在脑后成一束马尾,棕栗色使整个人都柔软缱绻,从任遇的身高角度,刚好看到她垂下的睫毛,淡妆也有风情。
“当美术老师是你的梦想吗?”
“什么?”姜黎玫没听清。
“你读书的时候,你上学的时候,小时候,还有什么梦想?现在的生活是你以前梦想过的吗?”任遇再问。
谁没写过几篇《我的梦想》,真的论起来,姜黎玫读初中以前都没什么关于自己的梦想,她每天想的都是父母早点离婚,连11岁生日愿望都是这个。
父亲赌成那副德行,输了钱就回来砸锅砸碗,打人骂人,把菜刀横在家门口,逼问姜黎玫,你妈把金戒指放哪了?
是在初二以后,曹琼带着姜黎玫搬离了那个逼仄的每到冬天墙壁都会渗污水并结冰的工业区家属楼。
离开的那天,姜黎玫什么都没带,曹琼也是,只拿了必要证件,手指上套着一个金戒指,上面带雕刻镂空凤凰图案。那是曹琼仅剩的嫁妆了,其余早被姜黎玫爸爸投向了赌桌。
姜黎玫也没问去哪,盛林亲自开车来接,体面的穿西装的生意人,朝姜黎玫友好的笑笑。
她多聪明啊,好像学习上没用到的脑子这会儿都开始运转,抖擞精神,绽开一个懂事的乖巧的笑,说,叔叔你好,我叫小雨。
刻意避开自己的姓和大名。
“其实也没什么梦想,衣食无忧,吃好喝好,现代社畜哪有什么梦想。”姜黎玫云淡风轻,在窗口播报到她的名字时,刚好走到门外。
“帮我拿包。”
现场有不少家属,不乏男生帮女朋友拎包拿单据的,任遇就站在他们中间,却很显眼,姜黎玫笑了笑,又把他往另一侧推了推:
“先帮我去交下一项的单子。”
终于到了抽血。
姜黎玫没说谎,她不晕血,晕针头,上回住院的时候吊盐水都没敢看。
细皙手臂伸出去,止血带一绑,指尖就开始发凉。护士拍拍姜黎玫紧攥的拳头:“哎姑娘,你放松,你这样没法下针啊。”
姜黎玫拧着头不肯看窗口里自己的胳膊:“不好意思啊,我尽量。”
“那谁,让你男朋友跟你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
姜黎玫听见了,也不想反驳,拽拽任遇的T恤下摆:“你跟我说话。”
把手术室当第二个家的医生,平日里见的场面那样多,竟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姜黎玫看见他喉结清晰滚动了下,顿感无语:“大哥!说话!”
“.我有梦想。”
“?”
姜黎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进行刚刚未尽的话题。
“你有什么梦想,当医生是吧?为什么要当医生?”
“没什么理由,小时候觉得医生都挺酷的,戴着口罩穿白大褂,不苟言笑,就像成为那样的人,救死扶伤。”
意料之中的答案,挺无趣。也不知道护士怎么了,准备工作做这么久,针还没刺进去,碘伏冰冰凉凉,在她胳膊上擦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