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眉间突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是几根手指,触上了我的眉心,轻轻的揉了一下。(无弹窗广告)
我知道他的手是多有力,但这个时候的力道却很轻,甚至很有耐心在我的眉心慢慢的揉压着,仿佛要抚平指腹下所感觉到的每一道沟壑和褶皱,让这里面的每一点黯然的情绪都随之消失殆尽。
我下意识的想要皱眉头,但还是忍住了。
这时,就听见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都已经知道了。”
“……”
“她做的那些事,明珠,还有宫里其他的人,都来告诉了朕。”
“……”
“现在,朕已经把她废了,如果你还——还不能释怀,哪怕是把她千刀万剐,都可以。只要能补偿你,你说,朕都会答应你。”
我说,都会答应我?
我的心里一动,但下一刻,就听见他说道:“但,朕不会让你离开。”
“……”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朕都不会让你走的。”
轻抚着我眉心的手指这个时候也沉重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空,我的眉心没有了褶皱,却已经冷得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感觉到。
他慢慢的缩回手,还是站在床边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说道:“等国丧之后,朕会重新册封你。”
“……”
“离儿,朕也一定会把她找回来。不管过多久,朕都不会放弃找她,一定会把她找回来,和我们团聚。”
“……”
“所以,你——”
如常晴所说,他的确是累得厉害,声音低而沉重,好像连说完最后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长久的沉默,注视着我的背影之后,终于慢慢的转身离开。
我始终背对他侧卧在床上,眼睛空洞得睁开,看着映在墙上的那个影子慢慢的变远,变淡,最终消失在门开时投入的一片阳光之内,慢慢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我听见吴嬷嬷和水秀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似乎还想进来看看,却被常晴淡淡的一句“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吧”就拦了下来,门又慢慢的在我背后合上了,悠长干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最后牵出了眼角一地冰凉的泪,从我的脸颊上滑落下去,倏地便消失在了黑发中。
。
从那天之后,我又恢复到了过去的生活。
或许这个过去,是比我想的,还要远的,几乎快要遗忘的过去。
我还是没有离开景仁宫,但住的地方却不再是之前和吴嬷嬷他们一起的下人房,而是常晴下令,单独在景仁宫中打扫出了一个安静的院落来给我,吴嬷嬷和水秀依旧跟过来继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时不时,也有皇帝和皇后指派的佳肴补品,源源不断的送到我屋里来。
这样的待遇,已经不是集贤殿正字所能享有的,而我现在这个状态,多少有些“妾身不明”的感觉,后宫人多口杂,这一次却没有一个敢开口说什么,来往到景仁宫给皇后请安的嫔妃有些还会顺路过来看看我,态度也十分的亲热熟稔,姐姐妹妹的不离口。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会看眼色的。
申柔,已经倒了。
南宫离珠,也已不会再生育。
皇帝派出的密探没有断过,离公主是迟早都会回宫的,被皇帝恩赐碧月弯刀的大殿下念深也一口一个青姨的叫着我,再加上因为帝后的一句“青婴的身体不好,需要养息”,御膳房和御药房的珍馐补品便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还有太医院的太医隔三差五的过来给我诊脉调养,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冷笑了一声。
吴嬷嬷正好推门进来,看见我坐在窗边,眼神空洞的看着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灿烂的火烧云,仿佛将半个天空都要烧红。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我苍白的脸上才有一些暖色,虽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虚幻的假象而已。
吴嬷嬷小心的走过来,将一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汤羹奉给我:“大人,这是御膳房刚刚送来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默默的端起来。
我并不跟自己过不去。
身体不好,我便养;心情不好,我便不生气,裴元灏那天的话我全都不想听,但只有一句,我听得最清楚,也最入我的心。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找我的女儿!
只要活下来,就有离开的一天,就有找到她的希望!
炖了至少两三个时辰的浓郁的汤羹一入口,温和的气息立刻盈满了整个口腔,蔓延向四肢五体,只是看着我的样子,却似乎感觉不出任何一点鲜美的滋味。
吴嬷嬷站在旁边看着,等我喝完了,便小声的说道:“大人,刚刚听说,袁才人前两天殁了。”
我的眉心微微一动——袁月明?
转过头去看着她:“怎么的?”
“说是得了急病,太医也看不出来,人就这么过去了。”
“……哦。”
最初微微的一点悸动到后来就只剩下平静和空洞,我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嬷嬷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这,我倒真的没有意外。
从回京的时候就没有在接驾的人群中见到袁月明,我便知道,她一定是被控制起来了。
死,是一定要死的,只是她的死,不能明正典刑。
她从太后那里偷听到了皇帝的身世,泄露给申恭矣,这就已经触了皇帝的逆鳞,千刀万剐都不够,但这样一个后宫的嫔妃,不可能直接牵涉到太傅谋反的案子里,若裴元灏真的要公审她,就会将一些不能见天日的事露白。
所以,袁月明只能这样死。
回想起第一次在临水佛塔外见到她,那时是新的采女来给太后请安,那么多的姹紫嫣红,我只独独的注意到了两三个人,她那种小猫咪一样被吓坏了的表情,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那是申柔所挑选出来的,另一个“我”。
太后说她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些可笑,可笑过之后,剩下的却是一片苍然。
她不像吗?
可在我看来,入了这后宫的女人,其实都一样。
就算我现在还活着,但我这样的心,不知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