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海峰一把揪住金泽滔的手,低声说:“等会儿你试试,现在谁劝都没用,连一向百试百灵的方副省长也不顶用了。”
金泽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祝省长此刻说话明显带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方省长应该就是刚才和他一起去的大背头中年人。
金泽滔随着祝海峰进了厢房,这才看清,屋子里面一张宽大的雕花床上,隐约地蜷缩着一个老人,床前跪着几个年轻人。
铁老正对着这几个年轻人低骂,骂到激烈时,还不住地拳打脚踢,被打的年轻人甚至连拿手护一下脸面都不敢,旁边垂手立着几个中年人一声不响,有几个妇人却嘤嘤低泣。
只听得床上的老人有气无力地说:“小林子,你就别折腾孩子了,跟孩子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还想气死我啊,我有什么事情,年纪大了,阎王不叫自己去,吃药能有用吗?”
金泽滔听得差点没乐出声来,外面威风凛凛的铁司令,在家老母亲跟前,也只是永远长不大的小林子。
铁林气呼呼地罢了手,祝海峰快步走到铁林身边,耳语了几句,铁林愕然回头,想了一下,挥手让金泽滔过来,金泽滔只好战战兢兢地过去。
铁林想说什么,最后气馁地摆摆手:“你就试试吧。”看样子,他对金泽滔的劝说不抱什么希望,权且死马当活马医。
金泽滔越过几个跪地的年轻人,一屁股坐在床前的地上,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其实脸色还挺红润的,不象是大限将近的气色。
老太太睁开眼睛无神地扫了他一眼,又闭上,都懒得说话了。
金泽滔说:“我家里有很多老人,但都没老人家您高寿。”
金泽滔先恭维了一下,又继续说:“跟老人接触久了,我发现老人都很爱撒谎,我给数了数,至少这辈子要撒上七个谎言。”
说完还停顿了一下,祝海峰站在后面差点就想踹他一脚,什么混账话,你还想激怒老太太呀。
果然老太太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象刚才看了一眼就爱理不理了。
金泽滔说:“我父亲他们还小的时候,正闹困难时期,家里还剩下几颗存粮,老人拌了糠粉给孩子们熬了一锅稀粥,孩子们吃得香,等把锅底都舔干净了,才发现母亲一动没动,就天真地问,妈,好香的粥啊,你怎么不吃。妈说,孩子,妈早吃饱了,妈不爱吃粥,快吃吧!没人知道,深深人静的时候,妈煮了锅野菜狼吞虎咽。”
“长大了,家里好不容易打到一条鱼,煮了锅鱼汤,孩子吃得直冒汗,母亲还是一动不动,孩子这回懂事了,给妈舀了一碗,妈,你也吃,好鲜美!妈说,孩子,快吃吧,妈不爱吃鱼,妈一闻鱼腥味就反胃,孩子信以为真,将鱼汤喝得一滴不剩,只是在收拾饭碗的时候,孩子无意中发现,一闻鱼腥味就反胃的妈妈,此刻却津津有味地嚼着没一丝肉的鱼骨头。”
说到这里,金泽滔眼里隐有泪水,这些事,都是在他身上发生真实发生的事情,屋内刚才还有的低泣声,呼痛声,议论声,此刻都归于寂静,大家都屏着呼吸,听着金泽滔说话。
金泽滔继续说道:“孩子终于上学了,母亲每晚边做针线活,边陪着孩子做作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困了,趴桌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油灯下,母亲还在一针一线地缝着明天上学要穿的衣服,孩子打了个哈欠,说,妈,都大半夜了,你也早点睡吧,妈经忍着倦意,笑着说,孩子,妈不困,你睡吧,睡吧。孩子不知道,明天当他快快乐乐上学时,母亲还要上山砍柴。”
金泽滔说得越来越低沉,他仿佛觉得床上的老太太就是自己的母亲,老人眼睛越睁越大,开口说话了:“孩子,继续说啊!”
金泽滔喃喃说:“上山砍柴的时候,带上山的水壶很快就见底了,母亲将剩下的水递给儿子说,孩子,你喝吧,孩子已经上高中了,死活不愿意喝,妈妈舔着干裂的嘴唇说,妈不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缺不得水,回到家的时候,不渴的母亲却因缺水中暑晕了过去。”
“终于到城市上班了,孩子决定尽尽孝心,将第一个月工资寄回家,没几天,钱很快被退了回来,汇款单还附有留言,妈不缺钱用,你正是用钱的时候,给自己添身新衣服,孩子不知道,母亲此刻正病倒在床,为了省钱,硬是不去医院,靠着土草药挺了过去。”
“又过了几年,孩子终于攒钱买了房子,打电话过来要让母亲到城里住,母亲说,孩子,都在农村住了一辈子,乡里乡亲的,故土难离啊,城里生活,妈不习惯,孩子不知道,就在打过电话的第二天,不习惯城里生活的母亲,偷偷地在他的新居旁徘徊了好几圈。”
金泽滔说到这里,屋内除了他的讲话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这里的人们,除了跪在地上的几个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大多数都有过类似金泽滔所说所说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