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路上的照明灯都开始熄灭,从金泽滔进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工人遇难点的废墟土石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越到下面,越需要大型挖掘设备。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程真金跑了过来,轻声在金泽滔耳边低声汇报:“可能挖到人了,请金市长过来看看。”
金泽滔心里沉重,如果是活人,程真金不用这么小声地告知,早大声嚷了起来。
金泽滔跟沈向阳匆匆跟了上去,果然不是活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苍白的手,手心就象张白纸,指甲发黑,顺着手指而下的是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渍,倔强地向半空伸张着。
这副场景是那样的眼熟,跟他来时睡车上噩梦里的情景一样,不屈的挣扎,无助的死亡。
金泽滔低声吩咐着程真金:“工程车继续掘进,这里留给我们人工挖掘。”
金泽滔和沈向阳都参与人工挖掘,很快遇难者的尸体被清理出来,这是今晚,也是事故发生以来第一具找到的尸体。
这个遇难工人的家属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幸,唯一让家属宽心的是死者除了四肢有皮外伤,尸身保存得还相当完好。
金泽滔指挥着建筑工人将遇难者尸体搬出废墟,在外面的空地上,早等候这里的家属,在地上铺好了草席,再上面铺开棉被,家属早就准备好干净的衣裤。
有老人妇女在打热水准备给死者净身,金泽滔伸手夺过一个妇人的热毛巾,妇人用力抓着毛巾,小声地说:“金市长,这个你不能来。”
金泽滔固执地抓着毛巾,一言不发,人们发现,此时,金市长的眼睛血红血红,就象淌着血,着了火。
有老人拉住妇女的胳膊,低声说:“有金市长给这娃送行,是他的福分,黄泉路上一路无碍,金市长这分情义,咱记着吧。”
从发现这具尸体到现在,金泽滔一直没有说话,心里面就象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喉咙就象着了火似的焦躁。
他只觉得这个工人就是在噩梦里出现的,诸多向天空挣扎着的其中一人。
对死亡和生命的意义,即便现场这些老人,都没有他亲身经历的刻骨铭心。
再世为人,使他对死亡满怀的不是敬畏,而是厌恶,只有生命才能让他敬畏。
冥冥中,他直觉,这双手,在他的噩梦里出现过。
从面相看,这还是个半大孩子,甚至没有经历结婚生子,他小心地擦拭着他的双手,用力擦尽凝固在掌指间的血渍。
旁边小声抽泣的妇女,还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不知你的名,不知你的姓,你如果心里有委屈,就怪我吧,怪我没有赶上救你。”
妇女终于失声痛哭:“金市长,这哪能怪你,是这娃命不好啊,没来得及等市长你来打救。”
金泽滔没有理会妇女的哭诉,仍旧说:“擦净你的手,下面就靠你自己打开一扇生死门,勇敢的孩子啊,前路靠你的手去开拓。”
金泽滔擦干了他的手,顺着方向,去擦他的脚,又在喃喃自语:“有黑暗,就有光明,有死亡,就有新生,擦净你的脚,下面的路要你自己走,可怜的孩子,前路还要靠你的脚去远足。”
沈向阳心里碜得慌,他不敢和金泽滔一样围着尸体还能象活人一样念叨,他扭着头,甚至都不敢看这个年纪不大的死难者还没有闭阖的眼睑。
金泽滔很快就转到他的头,手掌在他的双眼上向下轻轻一抹,用热毛巾再一敷,刚才还痛哭的妇女忽然惊奇地发现,刚刚看起来还狰狞的面孔此时却那么的安详,就象睡熟了。
金泽滔轻声说:“看好路喽,走好不远送!”
沈向阳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泽滔市长,你没事吧。”
金泽滔茫然回头,展颜一笑:“向阳书记,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怪自己没早点回来,如果能及时发现,这孩子兴许还能救活,就是心里堵得慌。”
沈向阳怎么都觉得金泽滔刚才的举动很怪异,连忙偷偷叫过王培昌王大夫,王大夫打量了金泽滔一下,说:“没什么事啊,泽滔市长不是挺正常的嘛,我看你倒有些精神恍惚,离这里远点吧,第一次见死人都是这样,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沈向阳拼命搓着脸颊,一晚上没睡,兴许真是太累了,自己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如果不是这里人多,他是死活不敢往死人边上凑的。
他深一脚浅一脚扒开人群,朝外面走去,心里暗道,不如到车上打个盹,或许会好些。
正好柳立海闻讯说扒到尸体兴冲冲赶过来,看着他灰败的脸,关心地问了一句:“向阳书记,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沈向阳随口说道:“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柳立海头也不回说:“看好路喽,走好不远送!”(未完待续。。)</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