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月,曾经一度风风光光的想衣馆,如今已换了东家,改做了油坊生意。榆钱街上剩余两家成衣店,除了嘉和坊,最叫人吃惊,却是在嘉和坊斜对面儿那家最后开张的裁缝铺子。生意虽然极为惨淡,却十分勉强维持了下来。
无人得知,这家每月里或许连二三十客人也招揽不到的铺子,背后东家,与生意兴隆的嘉和坊主子,实则乃是同一人——便是那声名在外“木槿夫人”。
时至九月,北地气候多变。早晚干冷,偶有夹带小雪。这时候需得穿上厚实袄衣,外面再加件儿披风才抵得住寒气。正因如此,慕夕瑶屋里烧了地龙,早间起身也比之前要迟上小半时辰。
家里两个小的更是照顾周全。不仅挪到离主屋近些的东厢房里一道住着,还专门用新送来的棉花毛皮做了暖和衣衫。这时节,在北地能用得上地龙,都是极富贵人家才担得起这笔花销。慕夕瑶这看似不起眼的小院儿,实则处处都透着奢靡。六殿下给她母子备的宅院,又岂是寻常人家能够比得。
等到天儿到了午时前后,屋里屋外那火辣辣的日头一晒,便得赶紧褪去外衣,只留里面轻薄秋裳,莫不然一刻钟不到背后便是密密麻麻一层细汗。
城西主院里,慕夕瑶正在小厨房里忙着叫人把宗政霖送来的野味拾掇出来,多的便大方送了些,到她那两间铺子掌柜家里去。
雷家娘子无需说,是打定主意在嘉和坊落户的。另一户掌柜,除了起初担忧想衣馆那事儿了结,他那铺子跟着就会被主子叫关门儿走人。到得后来慕夕瑶寻了他说了回话,才又踏踏实实,安心回去干活儿。
铺子萧条就得关门儿?那倒未必。同一条街上两家这么一比对,谁还能瞧不出嘉和坊的好处来?再说了,有个现成的范例跟前摆着,威慑,可是实实在在的。有了这间顶多每月只需补贴二十几两银子的店铺在,嘉和坊生意只会越来越红火。
“主子,殿下打得这头野鹿,该是鹿群里的头鹿。您瞧这犄角,又长又粗,看起来就比旁的高大威猛,又是头雄鹿,定然是首领来着。照小的说,殿下这箭法真当绝了。一箭便能射穿头颅,这要是换了人,那还不得千里之外,取敌首级?”
强三儿这原本老实的,离京前跟在田福山身边儿学了段日子。到了北地诸事慢慢上手,这会儿是越来越会说话,下人跟前也自有威风。
慕夕瑶抿嘴儿浅笑,任着他给宗政霖吹嘘。这滑头的,知晓六殿下将回,专门挑了时候在她跟前说喜庆话呢。
如今中军主帅传令,大军暂且退守莫干岭,待得十月再继续开拔。那时候气温骤降,漠北蛮子粮草将绝,正是围困绝好时机。
趁着这空档,各路骑军主帅下令,就近圈地围猎。一来正好练兵,免得将士们懈怠;二来打了野味,大魏全数收走,留给漠北过冬的存粮只会更少。
漠北人不傻,眼见大魏强攻不下,便欲行围困将其剿灭其中,也是屡屡发动暗中突袭。只可惜终究骑兵数量不占优,在关口前遇了大魏早早设下战车箭阵,也只得避其锋芒,未见立功。几次试探过后,漠北兵力有了调整,逐渐化整为零,意图绕过敌方关口,小股势力穿插突入,绝不能被生生困死在边城之地。
情势转变,宗政霖大多时候坐镇奉托,缜密布防,严正以待。偶有回府时候,停留也不过三两日功夫。便是这短短时日,也总有军报不时传来。
慕夕瑶瞧他着实辛苦,起居照料也分外经心。不论是看着人做了棉衣大氅,还是亲手腌制肉干交予卫甄带着,都叫宗政霖心底熨帖,异常温软。
难得见她露了娴静持家模样。娇娇气气的女人,说话温温软软。俯身叠好他衣衫,围在跟前,小脸蛋儿红红润润,使唤人忙活不停。这样子,叫宗政霖爱极。
是故六殿下但凡在府里,神色总比外间柔和两分。于这点上,萨仁娜仁姐妹尤其感受鲜明。便是她们的头儿,恐怕见殿下好脸,也不及她们次数多。
小厨房里,慕夕瑶挑眉笑骂,“赶紧些收拾好,待会儿殿下回府,妾亲替你向主子爷讨了赏钱。免得你一番卖力被白白糟蹋了去。”强三儿脖子一缩,方才那溜须拍马的劲头立马收敛下去,讨好回了个笑,忙高声吆喝着叫人抬了那鹿到院子里刮毛放血。
别说讨赏,在殿下跟前多待一刻,他都觉得腿脚发软。也不知主子是如何讨了殿下欢心,待在一处还能时有笑声传出。
宗政霖回府已是未时过半,二门外没见着那熟悉身影已是十分诧异。待得进了主屋,只见他儿子诚庆小小一个人,正可怜兮兮趴在寝塌边上,一边儿伸了脖子踮脚探看,一边儿委委屈屈抹着眼睛。
榻上诚佑盘腿儿坐着,哑着嗓子呜呜抽噎,鼻尖儿通红,奶声奶气叫着他娘亲。才学会简单叫人的小子,这会儿唤人丁点儿也不含糊。左手食指正被慕夕瑶握在手里仔细翻看。
“怎么回事?”宗政霖解了氅衣递给娜仁,迈步来到榻前摸摸没人搭理的长子脑袋,顺手将人抱在怀里,靠近慕夕瑶身畔坐定。
“殿下。”慕夕瑶眼里有惊喜,转瞬就撅嘴儿向宗政霖告状。“您儿子调皮,逮了蚂蚁玩耍。瞧着弟弟一人在学步车里怕他无趣,便特意放了几只在小家伙手上,打算逗他一块儿玩闹。”
拉起诚佑食指凑宗政霖跟前,白生生胖乎乎指头上,一处红肿像是起了包块。稍稍碰触,诚佑便痛得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