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散着淡淡墨香的书房。大敞着支起窗户,屋里光照极好,比起很久之前她进来那回,很多地方有了变化。
画筒少了一支,原本那地方摆上了青花虫鸟插瓶。书案后墙上挂着的宝剑,剑穗本是佩山玄玉,如今换成了双佩红穗。条几上不仅摆了花草,连着案桌上的雕石砚屏也替换了去,选了更柔和些的和田玉台屏搁着。
窗前大半个背影正对她的男人,束着冕冠,腰间绶带垂在身侧。杏黄色蟒袍以片金缘,九蟒绣纹,左右开裾。
极是刺眼的,那人后腰处竟垫了方云缎锦绣软枕。
赫连敏敏脚下一顿,勉强维持住温婉,瘸着腿儿缓步来到宗政霖跟前。要开口时方才发觉,当真是许久未曾单独与他相处,竟是连行礼都显得见外。
“妾给太子殿下请安。”身形有些晃动,屈膝时牵动了伤处,险些没法子躬身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过一页,左手上两枚玉扳指,蕴着光华品质极佳。
没听他叫起,便也不敢放肆。便这么半伏着身子,不一会儿额头便见了汗。待得一双腿脚都颤巍巍开始打哆嗦,才迟迟等到侧着身子的男人,冷声给了句恩典。
“何事见孤?”依旧未曾抬眸,像她就是个没有分量,被他万般不放在眼中,可有可无透明人。
压下满腔羞忿,赫连敏敏撑着膝头向前跨出一步。
“太子殿下。”
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喊过后,屋里窸窸窣窣有了声响。宗政霖缓缓合上书页,微微转了个身,俯首望向脚边正两手交叠,叩首请罪的女人。
“殿下,是妾之前糊涂,妄生恶念。意欲借助府中庶妹之手给慕氏一个教训。可妾当真是不知晓,妾那妹妹竟会引来贼匪,意欲,意欲……”接下来的话,赫连氏没胆量当他面前宣之于口。
淡淡盯视她半晌,宗政霖收回目光,仰躺在靠椅上,神情讳莫如深。“孤生平最恨背主忘义,吃里扒外的东西。”
赫连敏敏交叠的双手抖了抖,背脊有片刻僵直。
是了,整个府上,便是她有着太子妃头衔,也就不多稍有权势的奴才罢了。联合外人算计府上妾室,更连带引来行刺一事,宗政霖未曾当即降罪,已然是额外开恩。
“妾自知有罪,心内惶恐不已。茹素诵经一年有余。如今是当真生出悔意,还望殿下法外开恩,念在昔日夫妻情分上,给妾在宫里留条活路。若能得殿下宽恕,今后妾定然善待后宅各人,再不敢违背您心意胡作非为,惹您不快。”戚戚然落了泪,肩头略微起伏,连着头上金玉步摇也晃了晃。
这话说得极其露骨。没有隐藏她对东宫过活异常忧虑。
当真说的是漂亮话。宗政霖阴鸷着眸色,眼看这女人哭得隐忍,口口声声“改过自新”,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她之所以这般涕泪俱下跪在他跟前求得原谅,不过是为着眼前大好前程,舍不得放下唾手可得荣华富贵。若只求保命,今日就该待在禅若苑里,待得入宫,最坏不过休弃下堂。
也罢,宫里女人如她这般,他看得太多,何需与个汲汲营营,满腹私心的女人过多纠缠。
“赫连氏。你的帐暂且记下。回去过后打点好后院。七日后迁宫,该当如何,自去思量。之后东宫一应事务,自有田福山替孤交代于你。记得,安分些。”
怔怔抬眸,面上尤带泪痕。本还打算实在不能打动他,便是拼了命不要这面皮,也要扑上去抱着他朝靴痛哭求饶,得他宽容些许。
“无事便退下。”被个无干之人闹到跟前,若非留她占着这份位……
赶紧抹了眼泪。赫连敏敏心跳加速,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男人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过了她。“妾,妾定然安分守己,谨遵您谕令。每逢请安,必然在娘娘跟前帮着良娣周全一二。”
既是说了由田福山交代一应事务,那意思,今后东宫后宅,还是由她赫连氏掌权。突地就踏实下来,隐隐有着了然。在宫里,至少表面功夫,宗政霖尚且愿意替她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