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华宫里,老宦官正拥着张薄毡倚着凭几打盹,却能闻到浮出的缕缕茶香,眼睛就张开一条缝,看煮茶的小宫女守着茶炉却也在打瞌睡,就重重咳了几声,把人惊醒了,他才笑着说:“仔细栽茶釜里头去。”
桐华宫里的白昼,似乎都要比外头的更长一些。
小宫女捧来茶盏,老宦官品了品,摇摇头:“茶叶焙得不足,汤味太涩了,你啊,毕竟沉不住气,怎么也教不会。”
活像是祖孙俩的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寺人引着个翩翩少年郎进了花榭,小宫女愣愣看着陌生的来人,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郎,比女子还好看几分,看呆了,竟没听见小寺人的引荐,自然也不曾行礼,突觉头顶上一痛,才醒过神来又挨了老宦官的脑瓜喯,赶紧跑出花榭去,还扒着门往里瞧。
“殿下可别怪那小囡,她因为选进了桐华宫,侍候我这把老骨头,我也没多教她规矩,欸,谁知她就这样跑出去了,也不扶一把,教我如何给殿下行礼?”
“阿翁不必多礼。”南次忙道:“我是奉父皇之令前来询问刘庶人几件事由,父皇也嘱咐了我务必先来知会阿翁。”
“我还是首次见殿下,殿下这声‘阿翁’唤得唉,我心头真是欢喜得很,不过殿下来此是为了正事,我不便久留殿下,殿下放心,我这老骨头虽然行动不便了,有我在桐华宫盯着,担保刘庶人无恙。”
南次心中也是暗暗吃惊。
他今日来桐华宫之前,父皇叮嘱他务必先知会这位大监,请大监留意此间门禁,以防有人潜入把刘氏灭口,南次刚才眼见着大监已经风烛残年,还犹豫着拜托这么件重要的事是否可靠,谁知道他还没提,大监居然料中了他的来意。
大监可真是人老成精了。
南次出了花榭,小宫女才又蹭进来,满脸的好奇:“阿翁刚才称那位公子为‘殿下’,那位公子是皇子么?”
“是啊,他是五皇子。”
“怎么是五皇子?五皇子怎么会来看望刘庶人,我还以为是六皇子呢。”
“你啊,小小年纪,耳朵就不好使了,现在哪位皇子都不会来看望刘庶人了,刚才五殿下也没说是来看望。”
“无论如何,五皇子生得可真好看,比我在家里见到的那些富家公子都好看。”
“你见过很多富家公子么?”
“欸,阿翁总挑我的语病,我只见过一个富家公子,他的庄园就在我们村子不远,我去山上拾柴火,遇见过他好几次,他可奇怪了,明明是富家公子,却总喜欢去山上摘野果子。”
“你觉得五殿下生得好看,日后可愿意服侍他?”“不行不行。”小宫女连连摆手:“我看见他会犯愣的,要做什么都忘了,话也不会说了,哪里服侍得好五殿下呢?我只能服侍阿翁,无论犯什么错,阿翁总不会责备我的,就是敲我一个脑瓜喯,也没多痛。”
“还行还行。”老宦官笑了:“你这小囡有顶好的福份,刘庶人的福份也是好的,可她太好折腾,这多厚的福份啊,都实在经不起自己折腾。”
把福分折腾没了的刘氏,半点不见瘦,甚至还丰满了一些,可气色毕竟是灰颓了,越发的不讲究装扮,发髻未梳,披散着长发,在廊庑里抬着下巴盯着南次,半天才咧着嘴角:“五殿下这回来,没有带酒?”
南次也知道瀛姝曾经奉旨来赐过一回酒。
“建兴七年,正月家宴日发生的事,六弟已经告诉了裴王氏,今日来,我是奉旨核实。”
刘氏把下巴放了下来。
“裴王氏?”她似乎回忆了一阵,终于确定了裴王氏是谁,冷笑道:“六郎怎么会和裴王氏有来往。”
“疏声阁,殷才人,太子兄醉酒,刘庶人可还需要我继续提示?”
刘氏的身子晃了晃。
南次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在廊庑外踱了几步:“刘庶人虽然对裴王氏不屑一顾,可六弟……居然能将此一重大机密泄露给她,足见对她有多‘赏识’,刘庶人若不供述实情,日后六弟必然会与裴王氏在君前对峙,你以为,六弟会否忍心将裴王氏陷入绝境呢?”
六郎那个傻子!怎么会对裴王氏那样的蠢妇……一个有夫之妇动情?!
可现在儿子不在眼前,刘氏打不着也骂不着,当初她宁愿替虞皇后顶罪,为的就是能够苟且偷生,她活着,虞氏母子就不敢对她的儿子不利,只要六郎还是亲王,郑胥就能得以平安,可现在六郎竟然把太子的罪实泄露给了裴王氏,裴王氏的丈夫裴瑜,可是贺骁的亲外甥!
江东贺哪里会放过这一天赐良机?!
不说实情,六郎会有危险,六郎不保,郑胥更难保平安,可要是说了实情,太子就完了,太子不在储位,毕宿君日后得继大统可会放过他们母子?
刘氏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
南次当然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犹豫。
“我还可以告诉你,父皇已经知道了,殷才人在出事前已经将疏声阁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中女仪。”“竟然是董氏?”这话脱口而出后,刘氏意识到她再无狡辩的余地了。
南次还并没有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司空月燕透露了密情,哪有可能如此轻易撬开刘氏的嘴,而现在,刘氏应证了司空月燕的说法,太子曾经逼辱殷才人的罪行再无疑问,且刘氏甚至还承认了殷才人的确怀有身孕,是她把销魂散当成打胎药,哄骗殷才人自己服下!
真的应该放弃这个绝好的,能把司空北辰置之死地的机会么?
往乾阳殿去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南次是真的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如果一切如瀛姝所料,他至多是让父皇失望,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可就能够迅速了断一切,司空北辰被废储,他甚至有机会导致司空北辰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