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的问题很大。
宁波、泉州、广州三处市舶司的账目都审查过了,无一例外,都是亏损。
这几乎成了大明王朝的一个负累,户部不仅每年从市舶司里拿不到钱粮,还需要补贴进去不少钱粮。
胡惟庸并不确定朱元璋的想法,对陈宁道:“工部收到旨意,准备大型战船建造事宜,从陛下的态度来看,市舶司应不会在短时间内罢停。”
陈宁皱眉:“大型战船?”
胡惟庸沉重地点了点头:“宫里消息,这件事是沐英、毛骧自句容返回之后确定下来的。”
“句容,胡相的意思是,这件事与顾正臣有关?”
陈宁有些惊愕。
胡惟庸背负双手,面色凝重:“与他有没有关系,这个人都必须予以重视了。他虽然看似不起眼,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可眼下多少事都有他的影子,就连太子去中都,背后都有他的劝说,这才有了停罢中都之事!”
陈宁一拍茶桌,怒不可遏:“早就说此人是个威胁,应当早点除掉!胡相,我这就发动言官,不信找不到顾正臣的破绽!”
胡惟庸突然笑出声来:“破绽?呵呵,他的破绽可不少,但他背后有太子,有皇帝,你指望抓住他什么破绽置他于死地?陈宁啊,你要清楚,解决一个对手,可不一定是让他跌落低谷,让他失去官职,有时候,让人升官,也是一种手段。”
“升官?”
陈宁起身,走向胡惟庸,沉声道:“此人已经是泉州县男,句容卫的指挥佥事,工部主事,句容知县,你还打算提拔他?再升几次,他怕是要踏入朝堂,成为我们的劲敌!”
胡惟庸走至书架旁,拉动了一根绳子,一幅大明山川舆图便展落而下。
“这里是泉州,在福建!”
胡惟庸伸出手,指了指泉州的位置,笑道:“泉州至金陵两千余里路,还要翻山越岭。哪怕是走海路,顺风顺水来一趟金陵尚需半个月,若是逆风逆水……你以为当初封爵时,我为何给他一个泉州县男,而不是其他?”
陈宁不免有些震撼:“你是说,早在给他封爵时,你就已经想好让他去泉州了?”
胡惟庸深沉一笑,目光深邃地说:“像顾正臣如此干臣,既能治民,又能治军,待在句容做一个知县,着实是屈才了,他应该升官,去泉州做个知府。”
陈宁皱眉:“泉州知府张灏尚在任上……”
胡惟庸摆了摆手:“张灏未必能适应福建水土,兴许到了那里便会致仕。现在,你清楚该怎么做了吧?”
陈宁明白了。
既然踩不死顾正臣,那就只好换一种法子,让他摔死。
摔死需要一定的高度,现在自己需要帮他一把,给他个凳子,砖头垫垫脚,他爬得高了,容易摔下来,加上距离远,他摔下来的时候,未必有人会及时出手帮他一把。
翌日朝会。
御史杨海上书:“年初大旱,上元县、江宁县、溧水县、句容县等大旱,唯有句容知县顾正臣知旱情紧急,兴建水利,以水车昼夜调水以全百姓。眼下上元县、江宁县、溧水县等地百姓减产严重,蠲免已下。臣听闻句容百姓收成良好,与往年相当……”
“是故,句容知县有功于百姓,有功于朝廷。念其过往功绩,理当擢其官职,授官知府以展其才能,彰朝廷用才之心切……”
朱元璋以为听错了。
杨海这人与陈宁很亲近,检校在这件事上报告过几次。而陈宁与顾正臣不合,这也是满朝皆知的事。不成想,有朝一日,陈宁竟然让御史给顾正臣说好话,还想提拔顾正臣升为知府?
想什么呢?
顾正臣创建的远火局好不容易取得一些进展,你这就想让他滚得远远的?
事关火器,事关以步克骑,事关北征大业,顾正臣这两年只能待在句容,何况他练兵有道,句容卫都能打败羽林卫精锐,咱还指望着他能多打造一支雄兵出来,让他跑路了,找谁代他?
这小子鬼点子多,想法新奇,面对棘手的问题时总能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法子,他若是跑太远了,咱需要问问他话,还不得让人来回跑一个多月,甚至两个月?
陈宁啊陈宁,你这明着是提拔顾正臣,实则是想将他发配得远远的啊。
朱元璋这一次没惯着陈宁,决定给他点敲打,脸色一沉,厉声道:“赵海,你身为御史,难道连官员几年一考核这种常识之事也不知?那顾正臣只是一地方知县,上任尚不满一年,你就如此为他说话,还想让他升迁当知府,怎么,你收了贿赂了?”
赵海愣了下。
皇帝你说这话就有点过了吧,你看看满朝文臣,有几个是干满三年一考核的,有些地方知县,转眼就成了侍郎,有些御史,摇身一变成了参政,有些不入流的教谕,一跃而出,成了监察御史……
要说胡来,不是你最胡来吗?
现在说顾正臣不满一年,我去,要不要点脸了。
腹诽归腹诽,赵海也不敢直接说朱元璋的不是,人家是皇帝,能任性,自己是御史,只能认命……
“陛下常让御史察访人才,臣以为,顾正臣是个干臣,当予以重用,与他本人并无瓜葛。”
赵海不卑不亢。
这是你老朱吩咐的事,我按你的话去做,总不能有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