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丽是被冻醒的。
老旧的空调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让室内的温度骤降,寒冷得和室外都没有差别。
俞丽醒来后,脑子都有些被冻僵了,下意识地去寻找热源。
沙发上只歪着她一个人,也没有放上被子、毯子之类能取暖的东西。茶几上,茶杯里的水已经冷了。整间屋子都好像蒙上了一层代表寒冷的阴影。
俞丽哆哆嗦嗦地撑起身体,努力伸长了胳膊,抓住了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
她按了好几下,都无法将空调打开。也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停电了。
俞丽慢慢站起来,因为室内昏暗的缘故,她小腿撞到了茶几的一角,可她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两条腿都冻僵了,挪动一下都很艰难。
她来到了厨房门口,按了电灯开关。
灯亮起来,证明没有停电。
俞丽跌跌撞撞,抓住了灶台上的气压式热水瓶,用力按着出水按键。
这热水瓶还是助理新给她买的,模样和这简陋的厨房格格不。老公寓里尘封了多年的热水瓶被助理带出去扔掉了,同时扔掉的还有一些同样陈旧的生活物品。
如果时间来得及,俞丽会将这房子重新装修一遍,至少得装上地暖,不至于让她现在冻成这样。
温度适宜的水流淌出来。
俞丽将手凑了上去,只觉得冻成冰棍的手逐渐融化了。
她舒服地打了个颤,视线一扫,抓过旁边的杯子,接了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暖意顺着食道划入胃袋,蔓延至四肢百骸。
俞丽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热气,只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她接连喝了好几杯水,仍觉得不够,便转去了浴室。狭窄的浴室未做干湿分离,淋浴和马桶只靠一层浴帘隔开。浴帘倒是新的,是助理新换的。花洒同样换了新的,只是仓促之下,助理做完这些,再给添了个防滑垫,就没法再做完善了。
俞丽的助理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她和俞丽都习惯了宽裕乃至于富裕的生活条件,就连俞丽都忘了当年在这小公寓过冬的困窘,助理更是在看到空调之后,忘了取暖这件事。俞丽脱衣服准备洗澡,皮肤感受到寒冷的空气,才蓦地想起来,这小浴室里连个取暖设备都没有装。
俞丽只好先开了花洒,顾不上衣服被打湿的难受劲,只想快点热起来。
花洒中喷出的凉水激得俞丽直跳脚。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俞丽准备放弃,出去打电话让助理接她去酒店时,水温骤然拔升。
俞丽的手背被烫到,也让她回想起了当年洗澡的麻烦劲。
当年,俞丽还会小心翼翼绕开水柱,抓着龙头吃力地调整水温。她现在选择了直接离开,去找手机。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响,热气蒸腾而出。
俞丽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眼角余光也看见了那张双人沙发。
俞丽上前的脚步停住了。
沙发上已经没了明显的屁股印,只是因为弹簧松弛,两张座垫都凹凸不平,一看这就是张破旧沙发,如果可以,早该扔掉了。
俞丽的身体酸痛起来,好像才记忆起自己歪在沙发上昏迷好半天的事情。
她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感受到的呼吸。
俞丽后退一步,警惕又恐惧地盯着沙发。
她下意识握住了垂在胸前的护身符。
“没事的……没事的……”既然那鬼在她昏迷时都没对她下手,那一定是伤害不了她。俞丽心里想着,心情放松下来。
她感觉到指间摩挲到的护身符坑洼不平,好似那两张沙发坐垫,不由一愣。
高人给她的护身符模样很传统,并未标新立异,就是个锦囊装着的符纸。她亲眼看着高人绘制了符纸。虽然看不懂那上面的符箓究竟写了什么,但总有种很高深、很厉害的观感。至少从艺术作品的角度来看,符箓的内容很有美感。之后高人将符纸折叠起来,手指翻飞,没让俞丽看清楚他是怎么折叠的,便将那叠成三角形的符纸塞入锦囊中。
锦囊是手工做的,红底金字,字符看起来像是古文。俞丽也看不懂,只知道挺好看的。
高人将锦囊扎起来,系了根长绳,叫俞丽挂在脖子上。
俞丽那时候便仔细摸过那只锦囊。隔着绸缎,能摸到里头三角形的符纸,而锦囊表面,绸缎光滑,金线凸显,绝不是现在这样不规则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俞丽心头咯噔一下,恐惧的感觉再次升了起来。
她紧张地垂下眼,脖子都僵住了,只能尽量移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胸前。
她的手还捏着锦囊,脑中不断闪现着高人制作符箓、递给她锦囊、她摸索着锦囊的记忆。她想要告诉自己,是她多心了,这锦囊的触感就是如此。可是手指轻轻颤动,摸到的始终不是那种顺滑的绸缎和错落有致的金线,而是……
俞丽的手渐渐移开,落在眼眶下缘的眼珠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胸前的锦囊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娃娃头,像是什么人将玩偶的脑袋拧了下来,替换了锦囊。
那娃娃的头发是画上去的,脸上坑坑洼洼,好像个满脸麻子的小孩,眼耳口鼻全是歪斜的。
这不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玩具。
这是手工做出来的娃娃。
可谁会做出那么丑、那么畸形的东西?
俞丽忽的想起了自己即将上初中的孙子乌天盛。
盛盛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的手工课上就让小朋友们做过这种东西。小孩子不光审美古怪,行动力也够呛,完成的作品总是有些奇形怪状。
俞丽转念想到盛盛上幼儿园时,他们的条件已经很好了,盛盛上的是私立幼儿园,从小学外语、学电脑,每年还要组织出国好多次。那样的幼儿园,教小朋友做手工时用的材料自然也不便宜。盛盛带回来的小机器人,虽然模样奇形怪状,可努力去观察,还是能夸几句“有艺术感”。
俞丽死死捏住了手中的娃娃脑袋,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这娃娃脑袋戳出一个洞来。
她的脸色惨白,身体转了三十度,看向了卧室的门。
那里头,好像藏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会将她连皮带骨地吞进肚子,可又好像藏了块磁石,而她成了一根针,不由自主地走往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没开灯,室外暗淡的光线和客厅、厨房、厕所的灯光,没进入这房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俞丽摸到了墙边的开关,按动了一下。
啪嗒一声,灯亮起来,又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
厕所里仍旧有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俞丽这会儿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
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助理新买的床单被褥好好地放在床上,还摆出了酒店客房的模样。老旧的五斗橱立在墙边,还有一张不知道是书桌还是化妆桌的桌子靠在窗户底下。窗户是铁框窗户,往外推开的那种上世纪形制。那上面原本刷了绿漆,现在全脱落了,露出了斑驳的铁锈。玻璃窗边的窗帘就是一层布,看起来和以前的床单也没多大区别。俞丽还记得助理清理卧室的时候,将那一张差不多模样的发霉床单给直接卷走扔掉了。只是窗帘来不及换,本想着明天再叫师傅来安装新窗帘……
俞丽的视线落在了窗帘上很长时间。明明那只够覆盖窗户的短窗帘后根本不能藏人,她却还是盯着那儿看。
她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多年前在这儿居住时的事情。
她记得就是那次过年,她和乌经纬去给枫城这边项目的一个经理拜年。那经理家里有个小女孩,是外孙女还是孙女,俞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特意买了一套昂贵的芭比娃娃,准备投其所好。那小女孩很腼腆,不像她那位当经理的长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藏在水果底下的一叠钞票都不能讨的他一点儿好感。临走的时候,那小女孩害羞地送了她一只自己做的娃娃,也是她幼儿园手工课做的作业。听经理说,她很宝贝那小娃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俞丽一步步走向了窗帘。
她伸出手,抓住了窗帘的一角,一点点将窗帘掀开。
层层叠叠的窗帘后头,是窗户边角。在窗台的那一角上,歪倒着一只没有头的娃娃身体。
俞丽握着娃娃脑袋的手一用力,手指终于是戳破了那颗头。
她恍恍惚惚,半晌都不能回神。等她再次被室内的寒意冻醒,她急忙松开手。
窗帘落下来,手中的娃娃也被她扯下了半颗脑袋。半颗脑袋落在地上,半颗脑袋还挂在她胸前,露出了里头脏兮兮的棉絮。
俞丽手忙脚乱,发疯般将那半颗脑袋也给扯了下来。
挂在脖子上的长绳摩擦着她的后颈。幸好她穿了件高领的衣服,皮肤没有擦破,只是被勒扯的疼痛残存在她的后脖颈上。
俞丽没有再看那娃娃,转身就往外跑。
她也极力避免去看沙发,弯腰抄起茶几上的手机,直奔大门口。
老式防盗门的门锁很难打开,也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无人使用,已经生了锈。
俞丽拼命扭动着门把锁,手指几次滑脱,指甲在金属门锁上擦过,疼得她倒抽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