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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296

2023-09-10 作者: Ventisca

296

自从知道“卵”这个名字以来,叶槭流不止一次猜测过卵的经历。

他的足迹遍布诸重历史,现世战争的背后总是能够看到他的影子,叶槭流每每对旧神与新神多一点了解,都会发现卵似乎就在那里,他已经做完了一切该做的,留给叶槭流的只有往日荣光的碎片。

第五史伦敦的大火,第四史太阳神雕像前的神战,第三史庞大帝国的覆灭,第二史四大王朝的陨落……如果这是一出横跨七重历史的盛大剧目,卵已经独自出演了之前的每一幕。

而叶槭流登场时,表演已经进入了尾声,他站在落幕的舞台上,准备完成最后的谢幕。

正常来说,叶槭流应该感到轻松。辉光重返漫宿之上的过程不可能不艰难,但卵已经铺垫好了前路,他应该庆幸不需要他从头开始开启一扇门,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向上攀升。

只要他接受……只要他认为他就是卵。

在这次会面前,叶槭流就很清楚,月神对于卵有着很深的了解,她的态度又如此诡谲叵测,这只送到他手中的月神蛾,比起盟友间的会面,更像是一个陷阱的诱饵。

但叶槭流没有拒绝这个诱饵。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不觉得这之后还会有这样好的机会,能够让他去印证他的每一个猜测。

能够一眼认出我,看来卵用的一直是这张脸,没有改变过面貌……凭借第一面,叶槭流印证了一个小小的猜测。

他浅浅吸了口气,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

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月神的杀意都不掺杂任何犹豫,没有半点虚假。从出现起,她的视线就一直锁定在叶槭流身上,深紫色眼眸像是冰冷的玻璃珠,让人想起准备撕裂猎物喉咙的野兽。

她绝不是在用进攻性的话语来争取主动权,她确实在克制着杀死叶槭流的想法。

他现在面对的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最危险的局面。

叶槭流不能确定月神看没看出他现在只有第五等阶,但他觉得月神不会在意这件事。卵能够以凡人之躯决定神战的结局,对足够了解他的存在来说,无论卵是否拥有力量,都不会是他们看轻他的理由。

他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舒展,直视对方的眼睛,问:

“但在那之前,你的确需要和我见一面,对吗?

“方便的话,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

叶槭流没有选择向月神解释他没有卵的记忆,他看得出来,无论他是坦诚相待还是虚张声势,都不影响月神对他的看法。

卵的影子深深烙印在他的面孔上,月神眼中映出的不是他,而是从无光之海返回的辉光。

月神深深地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跳过了第二个问题,说:

“因为我受人所托,他希望我能够转交给你一些东西。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和你见面,这就是理由。”

叶槭流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

“阿维兰是你的老师。”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地落在两个人中间的桌面上,像是一片羽毛落下,扬起细细的尘埃。

神殿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滞而危险起来。

“我不希望他的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但我也没办法阻止你,毕竟老师一直将你视为他的朋友,尽管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这点,我想这就是我和老师的区别。”月神淡淡地说。

她没有掩饰过她的杀意,但哪怕这股强烈的情绪正在她的身体里冲撞着,她依旧能够驾驭住这股愤怒,忠实地履行她对阿维兰的承诺。

即使坐下来,月神也比叶槭流要高,她的视线从长桌上方投下来,将叶槭流笼罩在内。

“由你创造的万事万物会信奉你,将你视为至高无上的神上之神,我不会反驳这个事实,但如果你将这视为背叛,那么我承认。”她的唇角掠起了微小的弧度,“我只遗憾我至今还没有战胜过你这个强大的敌人。”

到此为止,叶槭流已经很清楚月神的态度了。

他不清楚卵曾经做过什么,但那无疑导致了苏姆卡拉穆对卵的仇恨,她现在会和叶槭流见面,仅仅是因为她愿意为自己的老师压抑自己的杀意。

而她也承认了,在她成为神灵后,她绝对没有少做过以卵为敌的事。

她无疑将她面前的存在视为辉光,同样也意志坚定地将祂视为自己的敌人,哪怕她很清楚她的敌人有多么恐怖,而且就算是神灵,也无法阻挡祂回归的步伐。

问题的关键,在于卵到底做了什么……叶槭流垂下眼眸,在心底徘徊许久的答案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没有问“红海女王砍下了她的老师的头”是否是真相,也没有问为什么成神的不是阿维兰,更没有问为什么阿维兰不能亲手把信交给他。

胸腔里仿佛落入了一点火星,满腔无从发泄的情绪,瞬间被火星点燃,烧成了燎天的大火。

叶槭流闭上眼睛,切断了他和月神的视线交流。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好到可以交流,也不想让会面的气氛更加激化,而他此刻也的确无法向月神解释,他现在的愤怒不是针对她。

他抛弃了应有的礼仪,让情绪从他的语气里剥离,声音像是从遥远而冰冷的黑暗中飘出来:

“如果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我想你可以继续履行信使的职责了。”

月神没有回应,而是抬起右臂。

手环叮当碰撞间,她将一封信放在了桌面上。

没有璀璨光芒亮起,也没有神秘符号浮现,她用了最平常的方式,手指按在信封上,微微用力,把信封推了出去,让它在桌面上滑行,停在叶槭流的面前。

这是一封普通至极的信,纸张有些粗糙,火漆印也不够光滑,上面的图案是个陌生的符号,信封也是最普通的形式,像是手裁的,只有不染纤尘的表面让它显出了奇异之处,仿佛它没有历经上千年的时光,才递交到收信人的手中。

叶槭流的目光落在信封上,过了几秒,伸手拿起了信封。

他的手指落在火漆印上,淡紫色光芒绽放,火漆印轻轻弹起,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了这封来自历史的信,一行陌生的英文字迹跃入眼帘。

——“致我的朋友”。

……

致我的朋友:

当你看到这封信,意味着苏姆已经将它交到了你的手上。

你现在应该非常惊讶,甚至很难想起我到底是谁——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而我也差不多忘记你的脸长什么样了。这不算一个很好的开场白吧?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吧。

接下来我要写下的名字,对我来说也已经很陌生了。

我的朋友,我是阿维兰。

想象我这上百年的经历应该不会太难,如果苏姆真的按我说的那样告诉了你一切。不过我想她不一定会那么做。就算是老师也没办法左右学生的意志,对吧?你说过我会是个好老师,我很高兴我证实了这点。

我唯一的学生,苏姆,我看着她披上被血染红的长袍,登上女王的王座,她的铁骑如神灵之鞭般纵横大地,整个大陆在她的意志下瑟瑟颤抖。

后世的历史书里,她被称为红海女王,伟大帝国的统治者,我们在考试时还分析过她领导的一场场战争。那时候我可没有想到,我会亲眼目睹她将三个王朝的军队逼进红海,就站在她的身边。

描绘自己建立的丰功伟绩果然还是有些难为情,但我还是很难不好奇——对你来说,我已经变成了历史书中的人物,你甚至还可能看过书里对我的评价,历史是怎么评价我的?我真希望他们能够把我写得真诚一点。

但我猜,历史更可能忘记了我。

他们会从故事里删去我的名字,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或许这才是我从未在书中看到过自己的真相。这也不是多让人意外,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并不难,我做过的错事还不够多吗?每一件都足够你们嘲笑我很久了。我能够相信的只有我从不后悔,也不打算后退。

就像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穿过多重历史之门。

是的,我穿过了那扇光门,进入了辉光之中。那一瞬间,我永远无法用言语描述我所感受到的一切。

我的躯体,我的思想,我的所有感知,以及身为人类的自以为是,在作为所有事物原型的无限面前,都是那么的渺小而微不足道。不是我在融入辉光,而是我和无数维度里构成我的每一面都在辉光里,于是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过去的认知都是错误的。那不是什么修辞,辉光一直存在于我们之中。

在那短暂到无法计量的时间里,我接触到了从最初到终结的所有知识。浩瀚的虚空,无垠的深渊,模糊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知识如同洪水般汹涌而出,想要拒绝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我也从没想过拒绝。我只遗憾尽管我努力去打捞,最终残留在我掌心的水滴于海洋来说依旧那么渺小。

但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早就融入了辉光,而你也不可能在这里看到我写的信了。

——在完全融化之前,我残存的那部□□躯被辉光抛了出来,我穿越了多重历史,来到了真实的历史里。

好了,现在你可以惊叹了。我想我做得还不错,可以这么说吧?

现在,在我做了那么多之后,要理解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很容易了。

也许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历史文献上,但我想那些高居于漫宿之上的神灵永远不会忘记苏姆的名字。出色的学生是老师的最高荣誉,他们有多警惕苏姆,就会有多想要我从未出现在她的身边,哪怕这需要他们将手伸向遥远的某一重历史,花费无数代价,去寻找一个凡人。

那些刺客的确是为我而来,是我牵连了我的家人。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会迁怒自己或者苏姆吗?绝不会。苏姆是我最为骄傲的学生,是我践行理念时的同行者,是我所有理想的继承人。命运可以随意玩弄和蔑视我们的意志,它给我虚假的选择,告诉我还有机会选择不接受这些,但无论它多少次弯腰询问,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我不为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后悔,我不后悔成为现在的我,我不后悔教导苏姆,我不后悔支持她反抗诸神,我接受加诸我身上的一切,我不会后退。

只是我或许无法取得家人的原谅了。

抱歉,我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希望你不要太介意。那么现在,该说说最重要的事情了。

不知道你对于我所在的时代有多少了解,篇幅也不够我委曲详尽地写下全部。

这是神与人同行的时代,无声之月试图阻碍奥秘的衍化,而诸神还没有意识到凡人的可能性,祂们还在为赤杯带来的改变焦头烂额,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多少神裔和半神……

总之,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谋划和战斗后,我们已经非常接近神灵的位置了,只是前面的路依旧比我们已经走过的路更长。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

最开始,我以为我看到了你。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做出决断。他表现得像是某个过去的朋友,和我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全力帮助我们完成弑神的计划,不要求任何报偿。

令人遗憾,我已经不是会相信世界上存在不出于利益的帮助的年龄了。我没有放弃过探究他到底想要获得什么。这么说你大概不会感觉很好,但我必须要说,他是个比你危险太多倍的对手。当我坐在这里,写下这封信,我已经知道了他到底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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