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进入到神识范围内时招凝就察觉到了,甚至在辨认出那人似曾相识时招凝还微微顿住。
但永丰城是郡府大城,遇上熟人并不奇怪,招凝起初并没有刻意在意,直到余泽的动静追着他们出了近半里。
招凝眉头不显地皱起,“秦师叔,有人在追我们。”
秦恪渊朝身后看了一眼,如此无法目视之距他好似察觉到什么,原本少有变化的神色竟略微有些沉。
“且在这等着。”
招凝意识是到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直到入夜二更左右,余泽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看到在亭中对弈的二人。
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在亭外台阶下便扑通跪倒。
“仙师,两位仙师,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族人!”
招凝同秦恪渊头都未抬,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
余泽便又磕了几个响头,“我们族中三百余人,皆染上怪病,身如枯槁,血色尽退,唯有肚腹充血隆起,无法行动。”
招凝微顿,她抬眼看余泽,“鬼胎蛊?”
一听招凝说起古怪蛊名,余泽更是大惊,几步跪趴上台阶,“是是是,他们肚腹中都怀着虫子,那些虫子又会爆开好些虫子,我们如何处理都无法解决,只有将祖宅完全封闭,让我一人来外求助,可是正阳观观主远在南靖国,观中几位神仙大多常年闭关或出门游历寻不到人,而永丰城分观中的浩旷道人有心无力,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他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脑门都磕出血迹,又说,“我甚至去风语山寻有仙人之称的殷老怪,却不想正巧看见仙师出关。两位仙师,上天亦讲好生之德,求你们看在助人得功德的份上帮帮我余家吧!”
招凝却问,“你可知永丰城姚刺史这几日重病,正是被鬼胎蛊寄生。”
余泽更是大惊,“不会的,姚刺史从未去我们余家,而我们余家祖宅特殊,环壁封锁,不能轻易接触他人,更不可能将蛊虫传出去。莫非是他人作祟,多处种蛊?!”
招凝却奇道,“你自族中出来求助,难道认为自己定不会携带蛊虫。”
余泽便解释,“我族中有一枚观中仙师相赠的解毒丹,我便是凭此丹平安从家族中出来的。”
招凝看秦恪渊,那眼神显然是在问,“解毒丹还有这般功效”,然而两人俱不是精通丹药之学的人,秦恪渊更是比她还质疑几分。
“你且过来。”
听招凝唤道,余泽大喜,只觉这是两人答应相助了。
他恭敬伸手,招凝指尖虚按上他脉上,秦恪渊抬眼,招凝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疫气。
难道解毒丹当真有克制鬼胎蛊的功效?
“确实无事。”招凝收回手,想着余家怕是情况紧急,便没有再多问,“你们余家祖宅在何处?”
余泽几要喜极而泣,连忙说道,“在永丰城西面三十里处,二位仙师稍待,我立马赶回城里,弄三匹快马来。”
“不用。”招凝阻止他,又问秦恪渊,“师叔可同去。”
秦恪渊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时把他也带上。”
余泽略有懵然,“那我们怎么去。”
招凝浅看了他一眼,“既然你说我们是仙师,当然用的是仙法神通。”
说着抓住余泽肩上衣物,匿形的云丝千幻斗篷灵光一晃,瞬乎出现在几里外,再一瞬,人已御剑上天。
“啊……啊……啊……”强烈的失重感令余泽大声惊呼,从始至终都捂着眼。
这这这不是他了解的仙师能力啊!
直至小半个时辰后,招凝遥遥看到一处奇异建筑,此建筑外围呈环楼状,有四层高楼,表面是黄泥覆盖,连小窗都看不见几扇,建筑一圈不过一道双人可同过的石质大门。
难怪余泽说他们族中建筑可阻挡外人接触或蛊虫外逃。
“这是你们余家祖宅?!”
“是是是。仙师神速,仙师法力无边!我……我立马去叫门?!”
余泽从手缝中看出去,欣喜应着,却听身边人说了一句,“这门怕是叫不开。”
下一刻,就感觉眼前一晃,他们便站在了祖宅顶上,顶上露出略向内收的一圈天井,从此处可以看到祖宅内部,数个同姚刺史一般病症的人滚在地上,痛苦抽搐□□。
“三爷!大伯!”余泽惊叫着喊着,甚至不顾此刻所处位置便要跃下救人。
招凝拎住了他,将他甩到屋顶上。
她掐法决,施展法术,一道巨大的法印出现,紧接着,数百张火系灵符被投入法印中,随着法印旋转,火系灵符分别化作灵光奔向祖宅中性命尚存的人。
一处处的火光在祖宅中点亮,甚至还能听到连绵不绝地嘶鸣声,同时伴随着活人痛苦地挣扎声。
若非天井几人身上并未燎起火光,否则余泽仅听声音还以为那灵符要生生将人烧死。
直到火光慢慢黯淡下去,天井中几人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随着贴在他们身上的灵符完全烧毁,他们的模样虽因种蛊而瘦弱至极,但多少也是正常了,有一人更甚至当场便摇晃地站起来了。
“大伯!”余泽惊喜地喊着。
天井中人向上一抬头,指着房顶,惊惧喊着,“泽哥儿,怎的站在那上边,好生危险,快下来!”
“好嘞,我马上来。”余泽见大家大好,兴奋地回身要冲下去。
招凝却困住他,“余道友忘了,我师叔还有话要问你。”
为彻底消除残存的疫气,招凝又掐了一记法决,火光绕祖宅一圈,一点一点吞噬着疫气,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上至祖宅,下至家具,包括人及其他生灵,都似乎随着这道火光的燃起,身体也开始慢慢复原。
又是小半小时,招凝回到刚才落脚的亭子,秦恪渊正自己与自己下棋,棋盘局势颇为焦灼。
“师叔,我回来了。”
招凝在秦恪渊对面坐下,他顺势将黑子给了招凝。
秦恪渊转头看余泽,在秦恪渊冷冽地注视下,他瑟瑟发抖,“神……神仙,您随便问……我知无不答。”
“莫慌。秦某这里只有一个小问题。”他盯着余泽,“是谁告诉你,我们从南城门离开,并指引你一路追到这的。”
“没……没人啊,我就是凭着感觉追来的。”
余泽原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可这一听又觉得不对,遂摇摇头。
秦恪渊见他茫然不知,忽而抬手,只手掌微微向内收的手势,便从余泽身上吸出了一道灵光。
莫说是余泽惊愕,招凝亦觉如此。
那灵光不够被秦恪渊抓住半瞬,就自行消散了。
招凝转目质问余泽,“余道长这般还要隐瞒?”
余泽几乎软在地上,可依旧迷茫着,根本不知道身上藏了术法。
他恍惚记起什么,“小的当真没接触过其他仙师,直到两位仙师离去发现,还是一个小娃娃恰巧看到,给我指了路,我就顺着路就追来了。”
小娃娃?招凝微微蹙眉。
坊间有传说,孩童的眼里还残存着先天灵炁,因而能看到鬼怪,可是他们可不是什么鬼怪,障眼法亦不是先天灵炁就能勘破的。
招凝直觉这个小娃娃身份不妙,她看向秦恪渊,“难道是其他修真者?”
秦恪渊却没有答招凝的话,只是略作思忖,而后问余泽,“那小娃娃在何处指点你?”
“就在西市闹市街上、”他有些惶恐道,“仙师仁善,于我大恩,我不敢有什么不轨和隐瞒之心。”
“招凝。”秦恪渊忽然唤招凝,却说,“回永丰城去。”
招凝知道秦恪渊这是又发现了什么,便没有多问,拿出无锋剑,又看了一眼余泽,随后直接将余泽挂在剑把上,同秦恪渊一同往永丰城飞去。
夜已沉下,少有人在城外走动,等到城门火把火光摇动,招凝在一处阴影中落下。
余泽这才在惊惧中找到自己,连问,“两位仙师,为什么要带小的过来,我当真说的是实话啊,而且,那小娃娃正的有问题,偌大的永丰城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招凝看他,“莫慌,带你来,是让你去刺史府。你们族中之病同刺史大人都中了鬼胎蛊,既如此,你不该同姚刺史商议一番吗?”
余泽一怔,“谢仙师指点,是小的一夜惊惧,脑子不会动了。必早些去向刺史大人汇报情况,抓住幕后下蛊的凶手。”
招凝瞧他这般模样,大致也算认可了鬼胎蛊当真与他没有关系,可能那解毒丹当真有效?
进了永丰城,余泽带他们到小娃娃白日出现的位置,招凝便让他直接去刺史府。
两人在无人的街道上,昏暗的星光下,气氛有些诡异。
“师叔?要神识搜寻吗?”招凝问道。
秦恪渊阻了招凝,他目光微沉地静立着,过了片刻,忽而朝某个方向微微拱手。
招凝抬眼看去,却见一处屋顶上,一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男童侧坐着,肩上扛着草靶子,草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他另一手抓着糖葫芦正往嘴里塞,显然已经吃了一会儿了,木签上仅剩一颗半山楂。
招凝心思一转,同秦恪渊一般礼身。
其后便听秦恪渊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见过逍意上人。”
逍意上人?元婴境界。
竟有元婴人物以这般孩童姿态隐藏在大岳国世俗中。
逍意上人并没有任何表示,孩童般啃咬着木签上最后一颗山楂。
秦恪渊也只不过依礼见过,根本不等逍意上人出声,便自行直身。
他看着逍意上人,神色没有半丝卑微,只平淡发问,“逍意上人以逍遥求道,如今怎么利用凡俗人将我等招来?”
逍意上人咀嚼山楂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瞥了一眼二人,却听他喉间哼哼一声,咬下木签上仅剩的半块山楂,一晃眼间木签便飞针般冲向秦恪渊。
“师叔,小心!”
招凝想都没想,闪到秦恪渊身前,掐诀捏盾,法印旋开,抵挡住飞来的木签。
这木签裹挟的力量比普通灵器还强悍许多。
逍意上人依旧那副悠闲咀嚼状态,瞧见这一幕,眉梢一挑,抬手一指,木签陡而加持巨力,势如破竹,冲开法盾,向招凝瞬发逼近。
招凝大骇,竟阻都无法阻挡。
再一晃眼,秦恪渊瞬身在她前方,空手抓住木签,木签尖端离招凝不到半尺,惊险异常。
寒冰爬满木签,冰裂,整只木签也随之崩碎落地。
不过是元婴上人随手一击,一只木签的威力竟堪比金丹。
“师叔,你没事吧?”相比于元婴之威,招凝更担心秦恪渊情况,玉液才化一道,他的此刻实力还没有原本实力的一成。
秦恪渊未答,左臂微抬,将招凝掩在身后,他冷视逍意上人。
“逍意上人,这是何意?!”
逍意上人吐出几粒山楂核,转身正对着他们,“怎的,老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难道还要顾忌什么爱幼之德?”
“是吗?那秦某却提醒上人一句,无顾杀孽,心性有缺,怕是化神不顺。”
此话一出,逍意上人登时脸色大变,极为难看,盯着秦恪渊许久,直看的招凝头皮发麻,危机感如天崩地裂,只觉下一秒便是一场拼死之斗,逍意上人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好你个秦恪渊,当初在天宫,他们说你是个人物,老夫还没看出来。”
他忽然出现在秦恪渊身前,啧啧出声,“杀了半个昆虚的修士,凭你还讽我化神不顺,你小子自个可彻底没有以后了。”
招凝不懂“化神”是何意,听闻过元婴之上是元神,这“化神”又是什么境界?
但听逍意上人这般预言,她在秦恪渊背后紧张出声,“师叔……”
“咦?”逍意上人好似这才完全注意到招凝,他忽而转到后方,左右打量招凝。
“这小姑娘看起来也不错,不到双十的筑基境界,难得,难得啊。”
“不如去老夫洞府,做老夫座下之人?”
他说着就要扑上来,招凝猝不及防,秦恪渊身形一闪,拦下逍意上人。
无锋剑陡而悬在中间,杀意铺天盖地。
逍意上人小身板凌空回翻,草靶子竖在地面,上面的糖葫芦都不见了,他就在草靶子顶上稳稳盘腿坐着。
被看着也没生气,就呵呵一笑。
“你屠了昆虚近一半修士,整个昆虚现在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找你,连天宫上的一些尊者都有心关注。你倒是有心思躲在凡俗,还跟着一个斩凡的小姑娘身边。”
“若是天宫尊者们当真有心,秦某今日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呵,他们满心都是古战场,谁会在乎你。不过,据我说知,昆虚有几位元婴可不想放过你。”逍意上人盯着秦恪渊,“他们可迟早会找到昆虚来。”
招凝紧攥着手,虽然这一切早就预料到了,但突然被点出,还是像把刀一样悬在了头顶。
但秦恪渊好似对此根本不在意,神色变都未变。
“哦,也不用他们来。”逍意上人忽而诡异上下打量秦恪渊,“能让你弄到九转玉液大还丹是你的本事,不过你怕是不知道玉液九转重新凝结金丹,还是要经历雷罚的,上品金丹雷罚,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再侥幸通过。”
“这就不用上人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