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250章 250

2023-09-12 作者: 沉难

招凝躲在院外林中的树后,偷偷打量着那小院,天已经很暗了,但屋里却没有点灯。

她想该不会是那爷爷离开了吧。

但不一会儿,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便见一个老爷爷拎着包袱看着她。

招凝瑟缩了一下,就听老迈的声音含笑着。

“跑去哪儿了,脸都花了。”

老爷爷走近,招凝发现他身量很高,即使微微佝偻着,也要微微仰头看着他。

招凝看他伸手贴近她脸颊,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就见他从自己额间摘下一根枯草,又隔空点了点她脸颊。

“泥水可要结块了。”

招凝下意识伸手去抹,只触到些许泥沙,也就不过些许。

她不解地看,见对方笑着往院子中走。

进了院子,他把包袱递给招凝,招凝抱着,眼神疑问。

“去换身衣衫。”他卷着衣袖,“换好了,来给爷爷看火。”

招凝等他往厨房走了几步,见他顿下转头,又朝她白日逃出的房间抬了抬颌。

她转身往房间去,低着头从包袱未扎紧地口子里揪出一小揪衣料,是云绿渐染的衣裙。

房间里,白日匆忙地离开,不曾细看的房间,她一眼不辍寸寸打量着。

直至她看到床边墙角画上的标记,是用硬物刻出的痕迹,有数道,从密集到分散,记录着她不过几个月的身高变化,她头顶着到墙角,又比了比,发现身高好像又缩了寸余。

她好像真的再往回长。

十二岁的小招凝没有办法解答自己,她只能模仿着之前,又在上狠狠刻了一道,在旁划出一个“廿”。

做完这一切,她退了半步,然后反身去房间那头的书房小隔间,她将被泥水糊了大半的记录重新誊抄,看不清的就略去,最后又加上今日。

“……今日醒来的记忆定格在非常血腥片段后,我看见阿酒和小勾儿被管事活生生打死了,醒来后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害怕极了,选择了逃跑。

可是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我看到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的提示。

我想看看那名叫桑明的红树落叶缤纷的样子,还想看看那很好很好的爷爷是不是我心中那个影子。

……爷爷给我买了好看的衣服……”

落下这一笔,招凝迟疑了片刻,小跑着去到桌前,将云绿渐染的衣裙抽出,她才发现包袱里不止一件,还有很多种好看的颜色。

她将那件云绿渐染的衣裙穿在身上,刚刚好正合身,十二岁的小招凝第一次穿,有些局促,抻了抻衣袖,又回到书桌前继续写道。

“……所以,如果你明天醒来,记忆停留在从燕云山下山的那一刻,那就一定一定不要再跑了,留下来吧。”

“小丫头。”就在这时响起喊声,她应了一声,将新的纸张吹干叠起,再放入袖袋时犹豫了片刻又转而塞到了枕头下。

招凝打开门,小跑着到了厨房门口,炉灶的火光中映照着老人沧桑的模样,但他抬眸看她的时候,招凝脑海中意外的划过一道遥远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问,“爷爷,你找我。”

老者还在看她,招凝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恍然,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云绿渐染的衣袂飘动,就像清风拂过竹林深处。

招凝立定,牵起嘴角,勾出一丝不太熟练的笑容,很是腼腆。

“谢谢爷爷。”

“……嗯。”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做饭了。”

火舌的声音在耳边劈啪作响,招凝挑了挑燃着的柴火,让火更旺一些。

坐在矮凳上,她抬眼的目光被烟囱挡住了,她小动作地向旁移了移,看着对面不疾不徐地动作。

她似乎尝试从只有十二年的记忆里挖掘出关于面前人的点滴记忆,甚至在想那颗歪脖子树下的屋舍里,会不会也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但显然没有。

她又问,“爷爷,你之前认识我吗?”

老人的动作停下,他看向招凝,忽而一笑,“当然,昨天,前天,大前天。”

但招凝却摇头,“我不是说这些日子。我是说,在招凝还没有逆生的时候,爷爷认识我吗?”

\"认识。\"他说道。

招凝眼眸一亮,“那时候的招凝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从锅里夹起一块肉,缓慢走过来,递到她嘴边,招凝下意识地后避脑袋。

“尝尝味道。”

招凝疑问,但看老人似有她不尝就不开口的耐心,她试探地凑近,小心地试了试温度,再咬住,才咀嚼两口,她便捂住了嘴。

“咸了?”

招凝快速嚼了两口,囫囵吞下,摇摇头,“好甜。”

老人转眸,看着灶台上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罐子,走到灶前,将另一个小罐子换了另一个位置。

“你弄混了吗?”招凝问。

他说,“老了。”

十二岁的招凝对老人口中的“老”字无甚概念,可能面前老人从一开始便是耄耋之貌。

只是提议道,“那我们待会拿纸和浆糊给它贴上标记。”

“嗯。”

招凝依旧看着老人,老人干脆转做成糖醋,这才说道,“那时候的招凝……”

他忽而顿住,一时间竟没找到形容词,就在这时,他手掌突然按在了锅沿上,滋啦一声声响,他的手竟没有径直弹开,而人已然半撑着灶面要扑下去。

“爷爷!”

招凝扔了烧火棍,几步冲上去,瘦弱的身体撑起他佝偻的身姿,欲抬起他按在锅沿的手,这时老人另一只手却突兀按在她后脑,银光晕开,招凝无声无息地软倒在他怀里。

老人就这般将她拥在怀里,身形完全遮掩着,他的眉目俱是凌冽和冰冷。

高空之上忽而狂风大作,雷云聚集,万丈雷光如游龙游蹿在云中。

在雷光游龙即将劈下之时,却见一座宫殿出现在雷云中,吞噬了所有雷光,瑰丽光华如极光般从天宫洒下,方圆万里,一切动静均被定格。

天宫中传出声音。

“阁下何苦如此逼我九州。”

“坏吾之计划,乱吾之大事,你之九州难道是忘了代价吗?”

“西极魔荒,毕生难忘。但,阁下,今日之九州可远非当日之九州,您想隔着时墟杀我九州之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呵。”

却见整片九州的天空都开始动荡,天空变得层层叠叠,紫色的幽光像是浓烟滚滚从天裂中渗出来。

可这是天宫依旧立于天地中央,万丈光华囊括天地。

七道光华从九州各处冲入云霄,直至另一道银光贯穿天地,牵引九重天路,虚无倒影天空,幽光浓烟倒流。

“好!好啊!当真是能耐了。那就看看五百年后时墟之期,你们九州还保不保得住!”

雷云消失,狂风骤歇,天空沉寂。

天宫的投影却落在地下。

厨房中的老人将招凝抱在怀里,缓步走了出来。

天宫投影在小院前,大门平齐着小院院门。

又一老者出现,他站在天宫门内两步。

院中的老人停下脚步,语气很是寻常。

“多谢鸿德尊者。”

鸿德尊者叹惋着,从天宫中走出来,说道,“他们勾连昆虚的气运彻底被斩断了,已是暴怒。如今再这么激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次能跨域时墟在凡俗找来,下一次,说不定就会直接派人从坠仙域偷渡而来。”

院中的老人以手腕撑着招凝背部,左手展开着,其上已是血肉淋漓,却好似没有痛觉。

鸿德尊者的担心在他看来好似并不在意。

他边走边道,“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鸿德尊者顿了顿,想到一种意思,看了一眼他怀中缩小的人儿。

“她对坠仙域的掌控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彻底。”

“我并没有这么想。”秦恪渊站定,转而提眸看鸿德尊者,“我的意思是,死人是不可能偷渡九州的。”

“你——”鸿德尊者一时愕然,他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招凝,又坚定地摇摇头,“这太冒险了。就像他说的,五百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不想牺牲任何力量。”

“那你觉得,什么都不做,这一次的时墟之期就能渡过吗?”

鸿德尊者一时间无言了。

很久很久,他像是妥协了一般,看着招凝,又看着对方。

“能成吗?”

“可以。”

“那你化神。”

“强破。”

鸿德尊者顿住,“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恪渊啊,你想过你怀里孩子结婴后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秦恪渊低眸看招凝,她已经完全沉睡了,再睁开眼,她的记忆又会倒退一日,他会重新和她介绍——爷爷姓秦,是捡到你的人。

他转眸看鸿德尊者,“劳烦了。”

鸿德尊者叹惋,转身走进天宫,天宫的投影消失,大地的定格复原。

新的一日。

招凝坐在檐下两级台阶,斜侧着身给陌生的爷爷包扎手上的烫伤,“好了,秦爷爷。”

秦恪渊应了一声,活动活动了手掌,表皮已经完全溃烂,血肉被生生挖去坏死的部分,伤口的疼痛牵扯着全身神经。

但他眉宇未有丝毫颤意,也没有用法力复原伤口。

他看着面前暗中打量的招凝,“爷爷手疼,能帮爷爷做事吗?”

招凝在自己的采药任务和老者之间犹疑,很快选择了后者,药材丢了,她回去也会没命的。

“好。”

秦恪渊捡起地上半成的鱼篓给她,示意帮忙编完。

招凝嘴唇动了动,很诚实道,“这个我不是很熟悉,我只会编药篓子。”

“差不多的。”秦恪渊说道,“爷爷教你。”

“嗯。”招凝向他旁边移了移,他就坐在台阶上方的矮凳上,两只长腿一脚踩在台阶上平台,一脚伸展着触碰到台阶下。

招凝举着竹条试图续篓,秦恪渊老迈的声音缓慢地讲解着,兼或者指着节点和方向。

直至快晌午了,招凝堪堪完成鱼篓,但心里却是兴奋。

只是这鱼篓并不是很成功,篓细颈偏移了正口,还有几分歪扭。

她尝试着把扭正,但是力气太小,竟没有偏移分毫。

秦恪渊轻笑了声,他站起身,伸出未受伤的手,“鱼儿不会介意的。走吧,爷爷带你去抓几条鱼来。”

招凝看着那只老迈的手,又抬头看他嘴角的笑意,心中便是轻松了。

她跟着笑,伸手触碰,紧接着被握住,带着很陌生的温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屋里的书架从话本药书换做了一卷卷封存的纸卷,随意取下一卷,便能看到印在背面翻转的蝇头小字。

春去秋来,小院添了很多东西,红树下不知何时架起了秋千,院子角落圈起了一处矮篱笆,几只小兔子挤在一起打着盹,檐下堆放着竹条和很多编织成物件。

屋舍最东头的房间缓缓拉开了门,一位耄耋老人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佝偻的更厉害了,走路时因为慢才没有表现颤抖。

“小招凝?”秦恪渊喊了一声,但并没有人回答他,他掐指一算,六七年过去,今天似乎到时候了。

他走到对角的房间,又轻轻敲了敲,依旧没有回应,这才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走到床边,床上展开着一卷纸,上面写满了字迹,只是字迹越到后面越稚嫩,像是初学写字的笔记,很多字都写不出来了,用墨点代替着。

他郑重地将纸卷起,转身走到房间那头的书架上,将纸卷添加在上面。

放上之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细微的声响,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秦恪渊并没有停下动作,看着满架的纸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依旧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再一次站在了床前,而后蹲下身。

床下瑟缩着一个小姑娘,没多大点,床板离地只有二尺不到的高度,她抱着小腿蜷缩着,仍然不显拥挤。

小姑娘看见有人发现了她,往角落缩的更厉害了。

“快出来。不会有人抓你的。”

六岁的小招凝颤抖着看向他,秦恪渊笑道,“出来吃早饭了。”

他朝里伸出手,小招凝又退了退,硬生生退到了床下短边,不自觉向后一仰,整个小人都倒出了床底。

脑袋轰得一声磕在地上。

秦恪渊神色一紧,站起来要绕过床头去看她磕得如何,她却不哭不闹慌张地爬起来,飞快地蹿到房间的另一边,躲在桌案后,半藏着身子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他微叹,转而缓步走过去,离桌案半丈便停下脚步,蹲下身说道,“别怕,那些凶煞的人贩子已经不在了,爷爷是在河岸边捡到你的。”

“你胡说。”小招凝脆生生地反驳着,“我已经上岸了,还进了城!”

秦恪渊算了算时间,这应该是她刚进江宜城的时候。

“那你记得学堂的老夫子吗?”他神色不变地说道,“爷爷是他朋友。”

小招凝眨了眨眼,似乎在审视他,又似乎在纠结什么。

“真的吗?可是他很凶。”

小招凝想了想昨日迷糊中听到学堂中怒气冲冲的声音。

秦恪渊笑道,“那是他,不是爷爷。”说着,翻手一变,“你看这是什么。”是一只竹条编织的小蚱蚂,一根竹条牵引着,小蚱蚂上下晃动着,好似在蹦跶。

小招凝的目光不由得就锁在了它身上,眼神跟着上下动作。

“来。”他又道,“你想要什么,爷爷都编给你。”

“真的吗?”

“当然。”

小招凝指着那竹编的小蚱蚂,“我就要它就够了。”

“好,那你过来拿。”六岁的小招凝有警惕但没有那么深的戒备。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