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没了记忆,夜离等于第一次见到沈夫人,沈夫人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大概是长期缠绵病榻的缘故,完全没有一个丞相夫人的雍容华贵,整个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头发稀稀落落,凌乱披散着,一双空洞的眸子只有白白的眼珠,没有一丝神采,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询。
那样子,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形如枯槁的鬼魅霰。
好在引她来的叫玉娘的那个妇人知道她失了一年记忆的事情,一路跟她讲过沈夫人的情况,以致于有心里准备的她没有被沈夫人这个样子吓到。
口技着沈妍雪的声音,她握了妇人的手,喊她“娘”。
妇人开心极了,激动不已。
手在抖,唇瓣也抖半天,才终于哽咽出了声:“妍雪,孩子,你总算来了,娘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夜离心中伤感,勉力笑道:“妍雪这不是好好的吗?娘不要胡思乱想,这样对身体的恢复不好。”
妇人点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腹中孩子可好?”
“也挺好的,娘莫要担心。”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妇人喃喃说着,神情哀伤,“娘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能撑不久,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去了,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娘又瞎说,妍雪可不爱听娘说这些话了,娘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妍雪将娘的亲外甥生下来,让他跟娘玩。”
听到这里,妇人又乐了,咧着嘴笑:“好好好,娘早盼着那一日了。”
末了,又似想起什么,忽然问:“玉娘在吗?”
夜离刚准备回答,一直站于边上的玉娘先出了声:“玉娘在,夫人有何吩咐?”
妇人便转脸,面朝着玉娘的方向,“玉娘,将梳妆台抽屉里的那枚长命锁拿给我。”
长命锁?
夜离怔了怔。
“是!”玉娘恭敬应了一声,便示意边上的另一个婢女去拿。
婢女将长命锁拿到之后交给玉娘,玉娘垂眸看了看,上前交到妇人手中。
妇人拿着那枚长命锁,干柴棒一样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其声恍惚:“妍雪,还记得吗?这是你小时候戴的,是你舅舅在你百日那天送给你的,所以有一面刻了一个舅舅的舅字,他说,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是他送的。”
妇人一边说,一边两面摸索,似是在找哪一面上是舅字。
夜离垂眸望去。
那是一只银制的长命锁,上面刻着花卉和字,大概是久戴的缘故,有些陈旧。
她引着妇人的手摸上一面上的舅字,没有做声。
因为关于其他人,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言多必失,便只好先沉默。
妇人的声音继续。
“你一直戴到了七八岁。你呀,小时候顽皮,一直将这长命锁取下来又是敲又是砸又是划的,你看这上面都被你搞得不成样子了,这一面的长命百岁四个字也是被你划得其他三个字都看不出了,当时气极骂你,你还跟我狡辩,说,只要“命”还在就行了,其他三字可要可不要。”
妇人似是想起了往昔时光,脸上表情复杂,又是伤感,又是无奈,又是微微笑。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两面的字,你还记得起来吗?”
说着,妇人将长命锁给到夜离手中。
夜离看了看,一面是“长命百岁”四字,只是的确如妇人所讲,“长”“百”“岁”三字被划得几乎都看不出了,另一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舅”字。
“当然啦,当然记得起来,只是当时太小,印象很模糊罢了。”夜离抬眸,对着妇人讪讪笑。
“嗯,”妇人点头,“趁今日为娘还清醒,就将它送给你,应该说,送给为娘未来的小外甥,回去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小时候的事,日后讲给小外甥听。”
“嗯,谢谢娘!”
夜离将长命锁
攥进掌心。
“小姐留下来用午膳吗?我吩咐厨房弄些小姐平素喜欢吃的小菜。”
玉娘骤然出声。
夜离眸光微闪,这是方才她跟玉娘商量好的,故意让她这样说。
“不用了,凤大人这几日身子不适,我得回去陪他。”夜离回玉娘道。
末了,又笑吟吟看向妇人,撒娇道:“娘,改日妍雪再回来看你,这几日影墨他有些不舒服,所以我……”
她不能长期呆在丞相府。
妇人脸上表现出失落。
夜离又连忙道:“娘放心,我保证很快就回来看你,只要影墨身子一好,我就回来,我发誓!”
夜离一边说,一边调皮地举起手。
妇人佯怒冷哼:“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是嫁了夫君忘了娘……”
“娘,我哪有?”夜离撅嘴。
“好了好了,”妇人有人无奈,“回去吧,见到你,知道你好,娘也就放心了,你自己保重身体!”
夜离眼睛有些潮。
“嗯,娘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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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回来以后,心里面一直堵堵的。
关于沈妍雪的死,她不是很清楚,凤影墨没有跟她细说,只是说在去北国的路上,被人杀了。
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沈妍雪死了,只有沈妍雪的母亲不知道。
所有人都瞒着她。
或许这也是玉娘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原因吧。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能瞒多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若是得知这一残酷真相,依她目前的状况来看,能受得住吗?
夜离不敢想。
因为昨夜几乎整夜未睡,今日白日又一直奔波,先是陌篱殇的小屋,后是张硕的张府,再后来又去沈孟的丞相府,夜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累。
人累,心也累。
沐浴完,她便早早躺在了床上。
凤影墨回来得很晚,几时回来得她不知道,那时她已经睡了过去。
直到他也沐浴完,来到榻上躺下来将她拥进怀中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回来了?”夜离眨着眼睛,迷离地看他。
“嗯,”凤影墨将她裹进怀里。
她似是听到了他发出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低叹。
夜离怔了怔。
她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有很重的心事,但是他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或痛或悲,或喜或怒,都不轻易显露。
夜离仰脸看他:“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好多事。
包括陌篱殇的后事,包括调查陌篱殇被害真相和真凶的事,包括宫里的事,包括张硕的事……
但是她不敢问,她只能问前两件。
“嗯,处理好了。”凤影墨略显疲惫地应道,大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自己也微微阖了双目:“睡吧。”
虽不知他这这句“处理好了”指的是陌离殇的后事处理好了,还是指真凶找到了,但看到他累成这样,又说“睡”,她便也没再出声相问。
想来只是前者。
枕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夜离睡意全无。
她想了整整一下午,关于他跟张硕的事。
其实,对于她来说,谁是真正的皇子,谁坐帝位,都不重要。
她只要大家都好好的、都平安、都幸福。
可是,对于钟家的后人来说,谁是皇子,却是非常非常重要。
因为保护皇子,是钟家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们整个钟府,为了这一使命,都甚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而她……
她很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义责任,个人情感,她不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
伸出手臂,轻轻环住男人的腰身,她很忧伤。
意识到她的举措,男人缓缓睁开眼,垂目看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夜离摇了摇脑袋,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男人微怔了一瞬,唇角一勾笑了。
大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起来,让她与他面对着面。
他看着她,专注地望进她的眼底。
她也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忽然低头,轻吻上她的唇。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很细很轻,很温柔,像春日缠绵的细雨,密密而落,却又细腻无声。
夜离只觉得一颗心如同垂柳轻拂过的湖面,涟漪细细层层,漾开。
长睫轻颤,她闭上眼,回吻上他。
一点一点加深,唇舌寸寸纠缠。
心跳便都失去了频率。
浅尝很快变成了激吻。
两人都粗噶了呼吸。
凤影墨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剥脱着她的衣袍。
夜离也将小手伸进男人的衣襟里面,修长指尖在他结实的肌肤上流连。
虽毫无章法,对凤影墨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她的那只乱动的小手点燃。
剥光了她,他又快速剥脱着自己。
这次没有等到他抱,夜离就主动跨在他的身上。
并在他吻上她之前,倾身吻住了他。
微微抬高了腰身,她缓缓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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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夜离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
凤影墨已经入宫去了。
她知道他很忙。
因为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可是,她该怎么办?
她越发迷茫了。
起来后不久,霓灵来了,是张硕送她来的,说是过来看看她。
三人坐在院中榕树下的石桌边喝茶。
夜离感叹:“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转弯在哪里,会遇到什么人会遇到什么事。就好比谁能想到,我们的大哥还活着,却不是我们的大哥,差点还成了皇子。”
张硕亦笑。
“是啊,所以世人才会说,老天是最会同人开玩笑的高手,不过,我却是很感谢老天,如今这般,便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吗?”夜离问。
张硕看了霓灵一眼,笃定点头,“嗯,最好。”
夜离眸光微闪,继续调笑道:“都差点成为皇子的人,结果又不是,我还以为经过如此起落,你会多少有些怅然。”
“怎么会?”张硕摇头,“若真成为皇子,我还急了,你们觉得我是当帝王的那块料吗?我志不在此,也无那能耐,若赶鸭子上架,怕是只会误国误民。”
张硕一边说,一边笑看向夜离:“你男人才是最好的人选,他会成为千古一帝的,以前我这样认为,现在我也这样认为,以后还会这样认为。”
夜离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缓缓端起茶盏,她轻轻抿了一口茶。
青绿色的茶水入口,唇齿留香,她慢慢品。
那一刻,她豁然开朗。
心里也终于做了决定。
张硕说得对,凤影墨才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睿智,他的果敢
,他的谋略,他的决断,他的狠,他的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