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莫克看着坚固的龙骨在单纯但快到极致的震动之中轻易粉碎,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更深处蔓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随之震动,本能地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东西不能强行停下来?”他转头问那个正欣喜若狂地像只猴子般乱跳的年轻法师。
法师呆了呆,不知道他们之前就确认过的事为什么要再确认一次。
“不能。”他还是回答,“力量用完了才会停。”
莫克深深看他一眼,放声叫道:“跑!都赶紧离开!”
他把将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少年拎起来夹到胳膊低下,掉头狂奔。
地面之上,瑞伊瞳孔一缩,果断地叫道:“后退!后退!”
祭坛边,奥伊兰突然停了下来,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少年,眼中微弱的希望也突然冻结。
他仓皇地看向老人,却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到难以形容的平静。
他从未显得如此苍老而无力,却也从未显得如此轻松。
他抬眼看向他,开口叫道:“爱格伯特。”
这呼唤并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最后叫他一声而已。
少年呆呆地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如蚊蚋:“……外公。”
急速的震动从地底而起,将沉默而立的老人绞成一蓬血雾,少年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蓬血雾伸出手去,却看着自己的身体,连同脚下始终不肯放开他的祭坛,一同化为灰尘。
他依然是不甘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释然。他的灵魂或许并无归处……但至少有人相伴。
从小往上,岩石筑起的神殿几乎眨眼成灰,连声音都没发出多少,这情形让整个战场都随之静了下去。离得更近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坑,坑口是个完美的圆,弥漫的尘埃间,却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下一瞬,整个大地向着那个深坑收缩塌陷。
博雷纳在马上直身看了一眼,惊出一身冷汗。他并不在意那个显然有求死……或求个结束之心的死灵法师,可那些矮人,还有赛尔西奥,可都还在地底呢!
他低声咒骂,但此刻也只能策马飞奔,希望不会被卷入其中。
不需要他的命令,人类也好,野蛮人也好,再也顾不上彼此,通通头也不回地夺命而逃。
当大地终于停止震动,人们才心惊胆战地回头。整个大地向内塌出一个同样完美的圆坑,边缘一直伸展到了极北之光破败的城墙边。
死里逃生的人们心有余悸,不分敌我地混在了一起,面面相觑,反应过来之后才又重新分成了两边,各自警惕地后退。
双方显然都有些失去了战意,但从极北冰原而来的野蛮人却沉默着,不肯退去。
博雷纳策马跑到了两军之间,喘着气不解地开口:“……你们真的还想打吗?为了什么?”
他随手往后一挥:“无论你们得到了什么承诺,你们觉得还有兑现的可能吗?”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粗哑的声音回答了他:“可我们的力量仍在。”
博雷纳的视线立刻捕捉到了那个开口的野蛮人。他正慢慢从族人中走出,并未骑马,却比坐在马上的人类也矮不了多少。
“我们穿过了森林,”他说,用力砸了砸自己的胸口,“但我们依然强壮。”
有一瞬博雷纳简直想感谢野蛮人的单纯。倘若是他,绝对会就势假装虚弱再伺机而动,而不是这么耿直地实话实说。
“那很好,”他开口,听起来真心实意,“真的非常好。我一直觉得‘野蛮人不能越过卡斯丹森林’是件很扯淡的事,世界这么大,你们真的应该走得更远一些……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回头看看正快速恢复阵型的军队——常年内乱的好处就是,每个家族的军队都很能随机应变。
“……不是这样。”他说,“我们可以有更多的交往,更多的交易,你们的毛皮甚至能卖到最南方的尼奥城,或者另一个大陆,然后从那里换回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非得这样踏着彼此的血肉。”
“为什么不?”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上的野蛮人眼神轻蔑,“你们不堪一击。”
博雷纳深深吸气。他知道野蛮人习惯了这样的方式,习惯了最简单的掠夺,但他实在很想一拳揍到那不开窍的蠢脸上去。
“不堪一击。”他轻笑,“所以你觉得后面那个大坑是谁弄出来的?总不是你们吧?”
野蛮人僵了一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犹豫和忌惮。虽然这些人在地面塌下去的时候跟他们一样惊慌失措,但消失的神殿也的确是这些人的敌人。
他还没能想明白,另一个更苍老的声音从野蛮人中传出。
“冬天不会结束。”他说,“冰原上没有希望。”
博雷纳沉默了一下。
这个冬天确实太冷,对原本就冷的冰原而言就更加致命。
“谁这么告诉你的?”他问那个不肯现身的野蛮人,“你们的祖先吗?是他们让你们放弃自己的故乡,自己的骄傲,在你们所造成的死亡与毁灭中寻找希望吗?你们已经为此杀了多少自己的同族……又还要为此而杀掉多少人呢?如果你们只会这一种‘寻找’的方式……你们在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希望。”
野蛮人们沉默不语,如他们身后黑沉沉的卡斯丹森林。
“……回头吧。”博雷纳放缓了语气,“冬天会结束的。”
仿佛呼应,森林里,低沉渺远的声音悠悠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