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脸发呆,沈青凤却寒了脸:“师伯,师兄,做事说话要凭良心,昨天是谁说的赤练女魔头,今天又变成了李仙子?昨天那位李仙子说要把我们杀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是谁救了我们?”这时就听见前面李莫愁一声长笑,头也不回的在那里说:“世上男子,多是这样负心薄幸,转眼就翻了面皮的人物,小姑娘,你还见得少了么?”
这几句话吓到了罗、谈二人,他们放慢了骡子,在后面拉得更远了。我看着沈青凤却是一脸崇拜。这个女孩子如果在我的世界里,绝对是女强人候选人物,了不起呀!沈青凤看我呆着脸看她,皱眉嗔道:“你看什么?”我喃喃道:“这还用问么?以后我们家里你做主…………”孙可仪哧的一声又笑了出来,她真是个小女孩子,情绪转变得快,刚才怕成什么似的,现在又笑了。沈青凤却涨红了脸,似乎在看打我什么部位。
孙可仪在我旁边撒娇:“雨辰大哥,说起家来,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可养得起我师姐?”沈青凤气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我挠挠头,迟疑道:“我应该是江南春气堂的二公子吧…………”记得小镇上店小二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一直没把春气堂当成一回事,在这个世界几天了也没问。
然后我就看见沈青凤和孙可仪吃惊的脸,连听到我们对话的李莫愁都回过了头。
我呐呐的问她们:“怎么?春气堂很出名吗?你们怎么一脸见到鬼的样子?”
孙可仪瞪大了本来就又圆又亮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师姐,看来他家里足够养一千个你呢。”沈青凤则一脸大惑不解的问我:“你一个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儿,怎么和我们江湖人混在一起?”李莫愁则在前面哼了一声:“越是公子哥儿,就越靠不住。”
而我只有傻笑,也不敢多问怕漏了底子。
到了快黄昏的时候,温州府到雁荡山的八十里路已经赶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山口,放眼过去,一片荒凉,只有一家簇新的村馆戳在那里,我眼巴巴的望着李莫愁,就盼她停下来打个尖,中午都没休息,现在我是又累又饿,顶不住了。
果然李莫愁在村店面前停了骡子。这家村店看来是专做过往客人生意的,颇有些规模,挂着面幌子和酒旗,五眼大灶正烧得热气腾腾的。早有店伴迎了出来:“仙姑是不是要打尖啊?”李莫愁将骡子栓好,点头道:“是啊,我们都是。”
一行人走进店内,发现店里面有七、八个座头都空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掌柜在柜台里剔剔它它的打着算盘,一个光头赤膊的高胖厨师在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还有烧火的,切菜的,洗碗的五六个小厮,小二都有四个。罗至中喃喃道:“我第一次才知道一个小村馆子要用那么多人。”李莫愁眼神一厉,点头不说话。
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小二将我们迎进座头,李莫愁大喇喇的坐在上首,我老实不客气的坐在客位,孙可仪和沈青凤打横坐了。罗至中和谈大鹏胆子小点,在旁边挂了个角。小二问道:“几位客官吃点什么?”李莫愁淡淡的道:“照五碗十二碟上吧,这里靠海,头盘用海参。酒呢……好久没喝十年的女儿红了,来一坛,其他果品、菜蔬、按酒、汁水尽管将来,我一发算给你银子。”听得罗至中是眼睛发亮,小二低头应了一声是,把碗碟和筷子布下,掉头就走。
沈青凤在桌子底下踢踢我,我奇怪的看看她,就见她在对我使眼色,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又怕李莫愁发现,低头不敢看她。旁边孙可仪关切的发话了:“雨大哥,上午累了半天,你中的毒有没有感觉?”我都忘了这个茬了,忙“虚弱”的一笑,道:“大哥还撑得住。”李莫愁看看我,突然弹过来一团蓝影,还好来势不快,我伸手接过了,原来是四分之一粒的冰魄银针解药,李莫愁淡淡道:“等会我不见得能照应到你,你先吃了这四分之一的解药,又能保你七日平安。”正在此时,天边乌云翻滚堆积而上,空气渐渐变得闷热难当。柜里的老掌柜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天边乌云,道:“又是一个暴雨天气,这里靠海近,气候变化无常,各位上路时可要当心啊。”
转眼间疤脸小二先端上了一大托盘的果子菜蔬,还有熟牛肉和鸡蛋,加了一碟细盐当佐料。又旋了一大旋子酒,给每个人斟上。就在此时,先是闪电一亮,然后轰隆一声巨响,雨渐渐浠浠漓漓的下下来了。
罗至中早等不得了,一仰头就先是一碗下肚,谈大鹏也不慢似他。李莫愁却拿着酒碗在打量,沈青凤沉着脸不动手,孙可仪一向是看她师姐动她才动的。店里的小厮伙计还有厨房大师傅都停了手,阴沉沉的看着我们这么唯一的座头,我觉得气氛不对,哪怕肚子饿得跟打雷一样都不敢开吃,到了最后,连罗至中和谈大鹏这两个笨蛋都停了下来,四下乱看。
李莫愁淡淡的道:“这酒好生有力道,入口后只怕我经受不起,转敬吧。”手一扬,酒碟如闪电般直打向老掌柜,老头眯着老眼。颤巍巍的伸手去挡,我都替他着急,酒碟却在他身侧明显减慢的去势,最后落在老掌柜的手中:“醉乡路好行啊,各位既然要上路,自然还是醉了的好,岂不是少了很多痛苦?”
李莫愁哼了一声:“好个控鹤功!少林武学给你练到这一步了,黄金刚,你儿子是我杀的,这些年你阴魂不散的想追杀我,现在更是用上了下五门的迷药,你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到哪里去了?”
老掌柜——黄金刚淡淡道:“自从我的儿子死在你手里后,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对我而言也是死了的。我们黄家四房,千顷地里就守着这么根独苗,我们四兄弟是早就想陪我儿子去了,今天还望仙子你一力成全。”咕咚咕咚两声,是罗至中和谈大鹏两个笨蛋迷药发作倒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的稻草上声音连成一片。乌云翻滚,虽然是下午,但是天已暗得如黄昏一般,间或有几道闪电划破长空,然后就是霹雳大响,仿佛就是在头顶炸开。
李莫愁看看四周:“鹤老黄金刚,芝老黄金梁(光头厨师哼了一声),鹿老黄金禄(一个烧火的小老头抬起脸狠狠的看着她),丹童黄金虎(疤脸小二点点头),黄家一门四杰却养了个浮荡子弟,小青龙黄玉郎是死在我手上的,谁让他不开眼敢调戏于我?我李莫愁是什么人?今天你们要报仇,自管上来就是,不用这么假模假样的开什么酒店下迷药,哪有村店用这么多伙家的?路边小店居然能做出五碗十二碟的酒席,也是笑话。”
黄金刚冷冷道:“我们昨日晚才知道你在聚洋楼头闹得天翻地覆,又说要去雁荡山,才匆匆在温州府到雁荡山的入山要路搭出这么个小店,自然是准备不周,不入仙子你法眼。”
我正张着嘴象看电影一样看这个江湖寻仇的桥段,沈青凤却握着孙可仪的手站起来道:“黄前辈,晚辈等几人是中州古剑门的弟子,是被李莫愁挟持同行的,既然前辈们要找的是李莫愁一人,晚辈们就告退了,还望盼赐迷药的解药。”
黄金刚冷冷道:“什么少林长老早已经死了,我已经在我儿子灵前发过誓,和李莫愁有半点干系的人物,我都会杀了,小姑娘,你们认命罢。”一边说一边从柜台底下取出一个骨殖包,抚摸一下已是老泪纵横:“儿呀儿呀,爹爹今日给你报仇了!”
话音才落,店里的伙计们全都暴喝一声,作势就想扑上来。沈青凤一把拉起眼圈红红,咬着嘴唇吓得够戗孙可仪,朗声道:“前辈们的恩怨,与中州古剑门子弟无涉,晚辈先告退了,如果有人阻拦,晚辈自当周旋到底。”看看我突然骂道:“呆子!还不走?”我抓起包袱怪叫一声等等我,和她们一起快步走向门外。几个伙计迎了过来,其中一个人伸手要来抓我肩膀,突然闷哼一声,滚倒在地,一根银针正插在他的咽喉,我回头一看,就见李莫愁似笑非笑,神情古怪的看着我,阴暗的屋子里,她白皙得惊人的面庞似乎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美人如玉,美人如玉。
我默念着这句话和沈青凤她们并肩退出屋子。大雨刹那间就把我们浇了个透湿,屋内突然又是一声暴喝,几条人影已经向李莫愁扑了过去,转眼就打作一团。沈青凤看着我,雨水打得她半眯着眼,顺着她秀气的脸颊往下淌:“我们赶紧上骡离开这个地方,回头再想办法来救出师伯和师兄她们…………”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手奔向栓牲口的地方。突然她身子一软,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正感无福消受的时候,就发现一根长长的冰魄银针插在她的颈侧!
又是李莫愁!这个女人真的是有点变态的!
孙可仪也发现了,她尖叫一声,抱住沈青凤就在雨里歇斯底里的哭起来了,我知道这个小丫头岁数太小,一路迭经大变,现在她心中唯一的支柱沈师姐又倒了下来,只怕真的有点神经了。再看看屋内打得连人影都看不清楚。一把拉住孙可仪的头发,让她娇俏的小脸仰在大雨里,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看起来也真够可怜的,我大声喊着,似乎要压过雷声:“别哭!一切有我呢!我能救回你师姐!现在要紧的是赶紧逃命!”
果然这时就听见屋内黄金刚在下令,这老儿中气十足,听得清清楚楚:“小川,你带你的师弟们去把刚才那三个小辈料理了,这里你们插不上手!”然后就是李莫愁的娇笑声:“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罢…………”
我再也不敢耽搁,抱着沈青凤上了一匹最健壮的骡子,孙可仪也默默的上骡跟在身后,加了一鞭,两骡冒着大雨直冲进了雁荡山。
山路泥泞难行,大雨有如瀑布一样倾泻,座下牲口极度的不听使唤,我的骑术更是低劣。天色昏黑不辩五指,我们三人瞎子般的在山里转来转去不知多久,雨水打得我们透湿,山风吹来,更是寒到了骨子里。偶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我身边的奇石怪树,让人不知自己还是不是在这个人间。
天黑找不到静脉,我无法在雨里为沈青凤注射血清,怀里的她越来越冷,我心中是又酸又苦,身后的孙可仪也是面青唇白的在强撑着。突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右手山上似乎有个小庙,我和孙可仪放了骡子,抱着沈青凤就往山上爬,说来惭愧,孙可仪力气都比我大得许多。终于踉踉跄跄走到庙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荒庙,供奉的是五通神,既无香火也无庙祝,门也早没有了,但是好歹是砖瓦结构的,能挡风遮雨。进了庙我找了个背风处,把沈青凤交给孙可仪:“你先照顾她,我来生堆火后就来治她。”正打开包袱,想找出注射器和血清的时候,就听见孙可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师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