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堂兄用过饭,白奉先果真到厨房里亲自动手擀了一板圆面条,他曾多次见过虎子做面条,细细回想起来竟也做得十分熟稔。面食要做得好,下厨之人拿捏的力度十分重要。白奉先不止有手劲还有内力,是以他做出来的面条居然面色均匀柔中带韧,仿佛比虎子和刘树强做的还要好!揉搓着双手站在白奉先身边的白奉迟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嘟囔道:“小堂弟这几年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吧?莫非为了谋生还替人家当过厨子?”白奉云的脸一黑,白奉先险些笑出声来。
“四弟,你去父亲屋里看看他是否需要起身如厕。”白奉云板着脸瞪了白奉迟一眼,白奉迟对他这个嫡长兄素来都是既崇敬又畏惧,忙点点头抽身转出了小厨房。白奉先烧了一锅水,头也不回地对白奉云轻声道:“我并无他意,只是可惜了二堂哥和三堂哥,家中又不是揭不开锅,他们何至于去贩运私盐?再者说,即便是要为家族牟利,那也是长辈们该操心的事,不知大堂兄可能对我道个明白?往后大家还要在一起过日子,我如今两手空空的回来,总怕自己拖累了父亲二叔和堂兄们。”闻言,白奉云心里又软了几分,既感动又有些羞赧。
“奉先回来之前是否听外面的人嚼舌根了?”白奉云凑到案板前,见白奉先正头也不抬地斩切烧鸡,又微微退开半步“你可别听拿起闲人胡言乱语,这事不能怪大伯。大伯手中的商船确实是从李家买来的,但是早在一年前就定好了!那时从万青湾提船的时候,正好二弟和三弟他们也从越州行船到了万青湾,本就打算一起换乘新买来的商船回京城。父亲念着大伯的好,总说大伯一人扛着家中的祖业十分辛苦,他在二弟和三弟临行前就交代他们替大伯押一次船,好过什么也不懂只会跟在他身边打混!奉先你或许不知,二弟和三弟一直跟着父亲在越州的刺史府里理事,虽是考取了功名,但自从祖父去世后就未曾谋到合适的官缺。”
白奉先点点头,将横切成一片片的鸡肉顺着案板排成一扇“真是可惜了两位堂哥,却为何会在京城靠岸的时候才在商船里发现了那么多盐?那艘商船是以什么名义去的京城?原本是贩运何种货物?”白奉云顿了顿,目光黯然地连声道:“是锦缎布帛和棉絮,其中最值钱的是一百匹描金织锦,棉絮不过是附带着进京的便宜货,谁知道靠岸的时候遇到戒严,抄查得比往日都要严格许多。二弟和三弟又没跟船的经验,千总带卫兵从上到下三层搜遍,掀开了被稻草裹着的棉絮就发现里面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盐砖!简直是祸从天降!二弟和三弟百口莫辩!”
白奉先手中的动作轻轻一滞,而后又从容地将锅盖揭开扔下一大把面条,白奉云并未察觉他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兀自叹着气连声道:“上船前二弟和三弟分明就被几个大管事领着清点过货物,也是三番五次巡船后才跟李家的人交付手续的!这盐就如同凭空长出来的一般!适时大伯在京城的府邸里并不知情,父亲又远在越州,一直到二弟三弟和跟着的人统统被押入大牢才有人去给大伯报信!我和父亲得知消息时,大理寺正在查案,大伯已经跟疯了一样在京城四处活动打点。大伯他……他不论如何也不会明知船里有诈还让自己的亲侄子跟船!”
白奉先点点头,将煮熟了的面条捞起来分成三碗,加了点豆油、盐巴和香醋,又撒了数十个肉丸子入锅“大堂哥,我有些没听明白。既然那船上有货物,按说不是该请万青湾的跑船帮来押船么?还有,商船靠岸京城的时候,舵口边莫非没有派去接应的人马?假如我们白家的人没有问题,问题莫非出在外来跑船的人身上?这厨房里可有葱花?”白奉云愣了愣,被白奉先莫名其妙的最后一个问题牵引到橱柜边,打开来看果然发现一碗切得细细的葱花。
“奉先,那跑船的人是……”白奉云别别扭扭地将葱花递到白奉先手里,却见白奉先一边将手伸进碗里捏取一边淡淡地笑问:“叔母可爱葱花?”白奉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母亲吃的惯葱花……那跑船的人是从万青湾请的,我听跟船的管事说,原本是想请一个名为水鱼帮的游勇帮,但他们帮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跟上了别的商船。二弟和三弟也不懂这些,就让管事看着办,后来管事就请了一个名为洪勇帮的游勇帮来跟船,听说也是长年候在万青湾的大帮派。但洪勇帮的人说时候不巧,他们帮派的船队正在大检修,未免误事只能尽量拣出十几个能干人跟着。二弟和三弟赶着回京,是以洪勇帮的人上船前就说好了只跟到通州。”
果然是洪勇帮……白奉先心中冷笑,在三个碗里都撒了些葱花“只跟到通州?这洪勇帮的人在通州下船后就万事不理了?之后可有查检船内的货物?”这话的意思是问洪勇帮有没有动手脚的机会,白奉云自然明白,却忍不住浑身不自在,因为白奉先正用漏勺捞起十来个肉丸子分成三份添入面碗。白奉云活了二十七年都没见过谁家的公子哥跑到厨房里做饭,不知不觉就被白奉先的举动搅乱了心思,一不留神冲口而出“检查过的,但跟船的管事并未掀起棉絮来查看……”
白奉先手中的漏勺猛地摔回了锅里,他转身一脸愕然地瞪着白奉云,眼神惶惶地轻声道:“这么说……确实是父亲身边的人办事不牢……”白奉云倒退了一大步,尴尬地摸着鼻子,半响才吞吞吐吐地低声道:“此事怎能如此定论?商船在通州靠岸时遇到江面涨潮,那些棉絮若是受潮也就留不住了……奉、奉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不怕同你讲明,父亲确实因此事而责怪大伯……过后又丢官入狱……你别怪父亲迁怒于你!他……此事到如今已成了他的心病……”
闻言,白奉先一脸愧疚,忙对白奉云摆摆手,转身寻来两个灰扑扑的托盘。他将两碗面摆上了一个托盘,另一个托盘里却只摆了一碗面,白奉云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况且父亲只不过是怪不上别人,有意抓着这个小瑕漏对大伯心生埋怨罢了!大理寺的人逐一排查,那洪勇帮压根没查出问题来!他们不过是长期跑船的游勇,又哪里有门路弄来这么多私盐?查到最后我们在监狱里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大伯也是竭尽全力才保下了二弟和三弟的命!都是一家人,谁想到会发生这种大祸?事已至此,这其中究竟是谁人作祟怕是再也查不出来了……”
白奉先默默冷笑,表面如常地端起一个托盘“大堂哥,你和我一同去送面吧!今日午膳的伙食只有一汤一饭,我看着实在心酸……”白奉云忙点点头,他以为白奉先不敢独自去给白俊驰送饭,大不了送到门口由自己端进去。这个小堂弟出人意料地牢靠稳妥,以前他怎么就没多到大伯的院子里去走动走动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迈出小厨房,白奉先双手端着托盘一路朝北走,走过白俊驰所在的东侧主屋却依旧脚步不停,直到北侧的小屋近在眼前,白奉云才发觉白奉先竟是想先来给他的母亲送面!“奉先!奉先!你等等!”白奉云急忙几步追上前拦住白奉先“母亲自从元敏出了事以后就一直神智不清,也不知陡然见到你会不会闹情绪,还是先给大伯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