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在村道上疾驰而过,随着人烟越来越稀少,它的步伐也愈加飞快起来。村学还是同两年多以前一样,甚至连那四合院对外的大木门还依旧保持着新赞赞的漆面。这也是得亏胡举人每过半年就会派人来整修一次,端得是异常精心。
刘娟儿刚回石莲村那年,十分不懂为何白日里少见村中的同龄少女,这个谜团一直到她第二次拜访胡宅时才被胡举人的小女儿胡茹素亲口捅破。“嗨呀,你是不知道。我父亲修这村学,不止为了让附近的乡民家男童有地方开蒙读书,还想着弘扬女学呢!是以,也不知是谁带头跟的风,村子里竟有一多半人家都把家里的小女儿送过来跟着女先生学,嘻嘻,还不是胡闹么?她们可能学成气候?如若不是入学只须出二十个铜板当束缚,谁肯来?!当真可笑!”胡茹素如是说。
十五岁待字闺中后,村中少女多半都定亲配了人,除了武梅花这种异类,大部分适龄少女都会日日守在家里给自己绣嫁妆或做家事。小女娃去上学堂学女训,十几岁的少女又成日呆在家院里,当时的石莲村就是如此古怪的风气,也难怪刘娟儿回村的头一年很难见到同龄的女娃儿!豆芽儿家自然是不肯出束缚给她去上学的,是以刘娟儿便顺理成章地和豆芽儿好成了小姐妹。
女孩上学这种事,刘娟儿自然是千万个赞成的,但专门送到学堂学女训、女则等女学,在刘娟儿看来简直就是封建思想对女性的一种文人式迫害。若真的想让女子求上进,为啥不让女娃儿好生学认字,学诗词,同时也修炼德容言功呢?刘娟儿想虽是这么想,却不论如何也不敢将这想法给冒出嘴边,否则她一定会被视为妖孽或者天性不守规矩的女人!
自打胡氏弄清了学堂里这档子事儿,总想撺掇着刘娟儿也来上学堂,刘娟儿为了避免自己受到封建思想的荼毒可谓费尽了心思,每每胡氏提起,她就皱着眉头说:“哎呀,娘,谁让我不知轻重得罪了女先生呢?!听茹素姐姐说那位女先生一向持才自傲目下无尘,也唯有把她给哄得点头才好说入学的事儿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第一次去胡府做客的半路上……”以下省略若干说辞,总之刘娟儿的意思就是人家女先生因误会而嫌弃了她,且这种印象并不容易扭转!
但胡氏的碎碎念并不是回回都能被刘娟儿搪塞过去,最终演变成了每到过节气时,刘娟儿便不得不亲自带着节礼上学堂去给女先生卖好。今日立春,自然也不能免俗。两年多的节礼送下来,这位姓姜的女先生也逐渐软化,不再对刘娟儿一如当初那般冷若冰霜。为此,刘娟儿心有戚戚焉,只得不动声色地将节礼逐步减少,就怕姜先生被感化得忍不住开口让她入学堂!
因心中思绪万分,萝卜的脚头又快,刘娟儿只觉得须臾间就来到了村学的大门前。今日立春,不论是开蒙的男童还是女学的女童纷纷放假归家,偌大的四合院内一片宁静。刘娟儿来了无数次,很清楚村学的作息。如今教导男娃们开蒙的先生姓戚,年约五十,原本是胡府西席之一,但自打胡茹素及笄后,吉氏最心急的便是给女儿踅摸一门好亲,胡茹素又不须才女风范,哪里还须得这戚先生?
刘娟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叩村学的大门,此门厚重,原本不下力气来拍打是响不起来的,但只要刘娟儿多出一分力,门开后姜先生的脸色就会多难看几分。是以,她情愿轻轻叩响,哪怕姜先生一个时辰以后才能听见,也不愿意无辜受骂。好在学堂里寂静,叩门声被入暮的凉风送出去老远,一直钻进姜先生的耳朵里。
“我就说你今日必来,还奇怪为何久久不闻马蹄声,想来是你这千里马的脚头越发轻巧了,一路跑来我竟也听不到个响!”姜先生缓缓起开门,罩着布巾的脸上堪堪露出一对秀丽的明眸“我看了半响书,正头晕眼花,你进来陪我坐坐吧!烧水下厨的婆子不在,我正打算将就一顿,也不好留你吃晚膳。”说着,姜先生眼角一弯,扶住刘娟儿瘦削的肩膀将她朝门内引。刘娟儿受宠若惊地摆手道:“哪里好打扰姜先生?不过是立春了,我娘让我来给先生送春礼,家里还等着我回去摆咬春宴呢!先生这是……打算如何将就一顿?怎地小厨房连门都锁上了?”
刘娟儿远远瞧见学堂西南角方向的小厨房落上了锁,蹙着秀眉对姜先生轻声道:“我虽带了一封点心过来,先生的房间里也有小火炉,但今日毕竟是立春的好节气,如何能让您就着茶水啃干粮?”却见姜先生一脸平静地接口道:“不妨,我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刘娟儿,你每逢节气都亲自送礼上门,着实算作有诚意!且我细看你的德容言功也并不下于胡举人之女,不如……”
刘娟儿浑身一抖,急忙强装镇定地打断了姜先生的话头“既然先生也说是过节气,不如……如若先生不介意,这便随我去我家中一同咬春如何?我爹娘可盼着见一见您这么有学问的女子呢!”闻言,姜先生脸上立即黑了三分,心中叹道,到底还是个土财主的女儿,不过几句话便露陷,唉,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