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挽歌印象里的纪霆,前十五年是冷漠的甚至是冷酷的,并没有任何作为父亲该有的慈爱形象。对这些印象有了改善,也不过是在从南地回来以后,可即便如此,纪挽歌还是觉得在纪霆眼里,年画绒的地位远远高于她这个女儿的地位,只不过孩子真的全心依赖父亲的年华,也就那么几年,过去了便也就永远的消失了,并没有什么让纪挽歌不甘的。
后来慢慢的发现,纪霆身上的重重行为甚至是身形咬字都与纪挽歌多年来心中崇敬的师父相像,纪挽歌心中不是不震惊的,但是师父就是师父,纪霆就是纪霆,纪挽歌自认为很难做到移情,将对师父的感情移置纪霆身上。
虽然知道纪霆这么多年过的并不好,隐忍,谋划,步步为营,这些纪挽歌都理解,并且由于理解生出原谅的心情来,但是原谅并不代表亲近。
感情真的是需要日积月累培养的东西,换了一张脸孔,纪挽歌对上纪霆的脸,很难,很难会生出与师父相处时的亲切与坦然,毕竟时至今日,纪挽歌身上那次被在祠堂痛打的伤痕还在,有些东西是禁不起磋磨的,尤其是感情。
望着瘫坐在一堆酒瓶中的纪霆,纪挽歌第一次的对自己的父亲生出心疼的情绪,多么的讽刺与搞笑,在她马上就要离开夜国的时候,她对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有了父女连心的感觉。
“爹爹。”纪挽歌唤了一声。
纪霆显然是醉了,他的两眼无神,茫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到纪挽歌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幽幽的说:“这世上竟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一对眼睛。”
这话纪挽歌曾经听夜宸帝说过,在很久之前,当时的纪挽歌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但是现在她想她是明白的,他们说的眼睛都指的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年画绒。纪挽歌想年画绒那样一双琉璃目,这世上怕是真的难寻了,即便是毒发最厉害的时候,完全毁尽容颜的年画绒,那一双透亮的眼眸却半点没有改变,还是美好的令人心动。
纪挽歌甚至自嘲的想,若是她能遗传到年画绒的眼睛,是不是就能夺得到一些关爱与娇宠呢,但这也只是若是,没有遗传到母亲那样特别的眼睛,对纪霆甚至夜宸帝来说无疑是遗憾的,年画绒却是意外的满心欢喜,为的也不过是怕女儿的容貌太过,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爹爹,娘亲已经离开了。”
无论是死了还是走了,都是离开,再也不会相见的离开,楚晏所说的地方距离夜国数千里,是个六国图志里都没有标注出来的地方,纪挽歌本来有些怀疑,想着这样的地方怕是不存在的,或者这只是楚晏说出来诓骗她的呢,心中知道楚晏没有诓骗她的必要,但是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纪挽歌又怎么可能放心让年画绒去那里。
倒是彭厉锋大包大揽,说这个地方他去过,并且向纪挽歌保证,他会稳妥的将年画绒送到这个地方去。
彭厉锋,纪挽歌当然是信任的,不仅纪挽歌信任,年画绒也是信任,恭王血脉,总不会害她们的,年画绒点头,纪挽歌自然没有意见,能让年画绒平平安安的离开京城,并且待在一个能为她治疗身体,却不易找到的地方,这对纪挽歌来说简直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年画绒离开,对于纪霆可谓是个沉重的打击。
纪霆抬头茫茫然的看着纪挽歌,半晌才说:“是,我知道,她离开了。”
心头猛跳几下,纪挽歌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她不知道纪霆到底知道多少,到底还是年轻,纪挽歌第一次做这样偷天换日的事情,实在是小心肝儿的承受能力不怎么样。
纪挽歌不说话,纪霆晃悠着身体从一堆酒壶里站了起来,从来纪霆都是温文儒雅的,胜券在握的,这样子的失魂落魄实在是见所未见的,纪挽歌咬住唇,深怕纪霆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话来,考虑再三还是转移话题道:“爹爹,三日后我就要启程了。”
纪霆晃悠悠的走向一旁年画绒曾经日日夜夜休息过的床榻上,沉沉的坐下。
“您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纪挽歌问,不论是父亲还是师父,她此去山高水长,难道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纪挽歌不信。
纪霆坐在床榻上,手指轻轻的拂过绣着梨花的软枕,那动作细致,态度温柔,纪挽歌看着都觉得这动作里能渗出万种的情愁。
“爹爹?”纪挽歌不得不断一下。
纪霆并没有看向纪挽歌,嘴巴轻启低低的说道:“我毕生能给你的全给你了,只愿你这一生能实现我与你母亲的心愿,随心所欲的活着,爱自己相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