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要到洛水了。
接连骑了那么久的马,就算自己想要坚持,也得稍稍顾忌一下身体,我很清楚现在自己是最不能垮的时候,如果我倒下了,一切就都完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中午的一场雨把整个天地都笼罩进了一个水幕当中,雨停之后斜阳透过的云层,万丈霞光照耀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每一根青草都显得嫩绿青葱生机勃勃,每一滴露水都闪耀着七彩的光芒,牵马走在这样的风景里,好像走在一幅画当中。
我牵着马走了不一会儿,裙摆已经被露水沾湿,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染在脚踝上,微冷刺骨。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前方河水翻滚的声音,好像一条巨龙在山的那一边怒吼着,吼声响彻九霄。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那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的金波涌动。
我的脚程并不快,虽然呼延鸩暗地里是很希望这个孩子消失掉,但这是我和亦宸孩子,不管我再苦再累,也要顾及着他,所以这一路行来,我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赶路的时间,也并正常情况下用得多了接近一倍。
而呼延鸩许诺我的五万兵马,也还是没有到。
他算得很精,等我赶回到中原,再召集黑旗军,入长安,中间起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这五万兵马所消耗的粮草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他当然不肯耗费粮草来做无用功;而想要陪着我的楚亦雄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乃是北匈奴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不能跟着我犯险,被呼延鸩强行留下了,所以这一路南下,都是我一个人,一匹马,驰骋而来。
虽然不想回想,也不想承认,但是——
一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的夜晚,周围一片茫茫的草原,除了自己的呼吸没有一点声音,这种寂寞,和对未来一无所知毫无把握的感觉,足以让人发狂。
我真的也累,也怕,不知道自己翻过那一座山将要面对什么,我和亦宸的将来,又是如何。
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走着,眼看着到了山脚下,一片白桦林,微微染着金黄的树叶在夕阳的斜照下映出一片灿烂的金光,我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等睁开眼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的树林中,好像有一个人影。
也是牵着一匹马,一袭雪白的长衫,在这一片金色的白桦林中显得格外的耀眼。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他的笑容,左边的唇角微微的挑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脸上出现了一道细而长的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所有的话,又都从他的眼中看懂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应该被扣在北匈奴吗?被他和楚亦雄说服,也是在我反复考虑,甚至挣扎了很久之后,终于答应了呼延鸩的要求,让他留在了北匈奴,作为我得到那五万兵马的条件,现在的他,就算不是被软禁,也应该是被看守着,怎么会——会出现在这里?
洛水畔,斜阳下,白桦林中的故人,让我一瞬间有了一种身入梦中的错觉。
马蹄踩踏在草地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他就这么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还紧紧的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不敢相信的模样,微微的笑着,什么话也不说,好像是等我先开口。
“……”我想了很久,终于张嘴了:“晴川公子?”
“哈?”
他一下子发出了一声苦笑,脸上戏谑的笑容一下子变的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我:“鸢青,你——”
真的——是他?!
这一下,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站在我面前的,的的确确就是季汉阳!
“你——”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他用和往常一样那种不屑的眼神和口气说道:“亏你骑的还是楚亦雄专门为你挑选的好马,好马都被你骑出了骡子的脚程来,伯乐当为之一大哭啊。”
“……”
说不清楚现在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什么,好像一个人在冰窟中呆了太久,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的时候突然回到了温暖的地方,我感觉得到身体里血液的奔流,好像一下子让我都活了过来,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楚亦雄一直不肯说的那一颗作为活局关键的棋子,到底是谁。
我索性直接问道:“晴川公子,是什么时候去的北匈奴?”
季汉阳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似乎也是在惊讶于我的思绪之快,然后说道:“你走后的第二天,楚亦雄传书,让他赶到了北匈奴。”
“没有惊动别人?”
“这样的事,怎么能惊动别人?”季汉阳挑着嘴角笑道:“而且你走后,呼延郎也因为南北匈奴重新结盟的事,从另一条路往南而行赶回南匈奴的王庭,正好和我哥错开了时间,所以我哥到北匈奴的事,没有任何人察觉。”
真是——兵行险着!
季晴川离开南匈奴北上,应该是和昊焉公主有了交代,而他去到那边的时候,呼延郎正好离开,北匈奴王庭的人除了楚亦雄,就没有人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到了那边之后,自然是会一直跟在楚亦雄的身边,呼延鸩虽然欣赏季汉阳,但毕竟不了解他,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一对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可是,楚亦雄他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一直都是神秘兮兮的只说会有转机,害得我这一阵子心里一直揪得发慌。
不过,看到季汉阳,一切都觉得好了。
季汉阳看着我的样子,倒是皱了皱眉头,伸手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太好了。”
只这三个字,没有办法完全的表示我现在的心情,但好像季汉阳也能明白似的,笑着低头看了看我,然后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翻过这座山,先赶到洛水再说。”
“嗯。”
。
今天这个状况,他和我都没有打算度过洛水,所以这一段路,两个人也没有上马,而是牵着缰绳慢慢的往前走着。
夕阳把我们的斜影拉得很长,在金色的地面落下了两道重重的阴影,我们一路走着,只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却也没有再交谈什么,这种沉默在走到了洛水畔,被那汹涌的潮声所包围,却越发的显得突兀。
但越是这样,越没有人去打破沉默,渐渐的演变成了一种僵持,他捡来了枯木点燃篝火,又用马匹驮着的简单的兽皮和布给我铺好了卧席,便自己坐到火堆旁去,烤他刚刚打来的兔子。
我坐在软垫上,不睡,也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这个男人,曾经是风流翩翩的世家公子,是天朝太子身后运筹帷幄的谋臣,也是骁勇善战的骠骑大将军,他应该是拿着折扇吟风弄月,或是手持银枪征战沙场,但现在——拿着树丫穿着一只半熟的兔子,仔仔细细的往上面洒盐,这种家常的感觉和平日里的他,有一种微妙的错开感。
几乎,不像他了。
等他终于大功告成了,便撕了一条兔腿过来给我:“嗯,尝尝。”
看那兔腿,烤得倒是金黄油亮,香气扑鼻,试着咬了一口,竟然是外酥里嫩,咸淡适中,吃在嘴里满口的鲜香,我微微有些意外的“唔”的一声,赞叹道:“真好吃。”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似乎是有什么可以吹嘘的东西可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向来他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生活技巧自然也掌握得很熟练的,相比之下,我就真的没什么本事可言了。
等吃完了,也喝了他找来的清水,天色就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只有天边的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月华,白天奔流不息的河水这个时候终于平静了下来,映着月光好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漆。
我坐在软垫上,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的那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前一片月华,虽然还没有入秋,但毕竟是野地里的夜晚,感觉到了一点风凉,而这个时候,便看见季汉阳拿着几支燃烧着的木柴走了过来,在我的身边另起了一堆篝火。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
那一堆篝火离我有些距离,他自然是在那边休息的,而现在在我的身边起一堆篝火,中间隔开了这一段的距离,既是在保证着什么,又像是在让我安心。
我抬头看着他:“谢谢你,汉阳。”
他没说什么,等将火弄好了,才看着我道:“早点休息,明天,你打算如何?”
过了洛水,离长安就近了,要怎么才能将楚亦宸救出来,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而如今有他在身边,更是有了九成的把握。
我说道:“汉阳,黑旗军,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驻扎,他们一直没有办法回长安,我已经发出了消息,明天他们应该能赶过来。”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明天,你就不要去长安。”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眼中透出的光被火光辉映着,显得深沉而犀利:“你是打算——”
“先取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