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应该是月明星稀的晚上吧,下晚自习回来,厂里看大门的董大爷坐在沙发上,右手夹着烟对着烟灰缸弹烟,脸上阴沉。董大爷和妈妈有点老亲,董大爷名字叫董卫国,年轻时当过兵,是转业到县上的,先是在化肥厂,后来又调到了印刷厂,当兵时腿受过受过伤,在哪里都是看门,他的家小都在农村,因为是看门,再加上腿脚不方便,董大爷很少回去。妈妈整个厂子就认识董大爷。过年时,妈妈会去给董大爷送一点东西,看看这个老乡。但董大爷从来没有到过我们的家,妈低垂着头,小声呜咽,董大爷看我回来,说,不早了,我走了。董大爷起身走了。妈妈跟在后边,一起下楼,看样子爸爸是找董大爷来当说客的,我暗暗思索到,老爸,你太不够意思了,真的想离婚,过幸福美好的生活,好赖等到我高考结束也行呀,也不怕影响我的学习成绩,找了这么一个老头,晚上到家了,你女儿还高考不高考了,考不上可不怪我不给力,你的行为影响我了,我考不上也不复读了,上个自费的大学,反正我不在家里了,我得到外面去。我的思绪联翩,躺在床上准备合一会儿眼再学习,结果睡着了,至于妈妈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我就没印象了。
董大爷走后,妈妈整天一副丢魂失魄,精神恍惚的样子,好几次做饭都忘了放盐,眼圈也是红肿着,可能是爸爸真的给妈妈提出离婚了,我心里思量到。离就离吧,也该结束了,两个人已经多少年同床异梦了。没必要在一个树上吊死了。我的心情反而好起来,也许新的生活马上开始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打击比离婚更可怕。四十七岁的爸爸得了肝癌,病得不轻。董大爷是听厂里的人小声议论,来劝慰妈妈的,没想到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回事。爸爸和秋香姨到北京大医院检查去了。有一天吃饭时,我抱怨妈妈没有放盐时,妈妈突然抱着脸大声哭泣起来,小云,我们将来怎么办呀?到时不放盐的菜也快没了。
半个月后,爸爸回到了县医院,爸爸是真的生病了,短短两个月不见,我亲爱的爸爸再不是白净的脸皮,明亮的浓眉大眼睛,眼睛满含着露水英俊潇洒,文质彬彬的爸爸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我的爸爸,整个脸上覆盖了一层烟熏火燎的青灰,脸很消瘦,脸皮几乎成了秋天没有长熟的青皮柿子,柿子光滑明亮,处处洋溢着光泽,可爸爸的脸上全部成了一道一道的皱褶,秋天干枯飘零的黄叶,眼窝也像是被人深深地雕了两个深洞,深深的洞,眼睛全部塌陷进去了,黑黑的眸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壳里的眼睛像是剖鱼肚时白的灰的一些杂质,污浊混乱,无神,隐隐一丝光线闪亮着,通过那丝连线,我才真的知道那就是我走路精神抖擞,英俊沉稳的爸爸。我的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