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最后一台手术,从手术室里出来,长长的走廓里所有的灯光俱已亮起,照在人的脸上,是苍凉的白。
最后一台手术很成功,往更衣室走的李教授用手按了按自己早已僵硬的脖颈,前前后后地转了转,又握拳在自己的腰部敲打了几下,终是叹了一口气,“不过几个小时,浑身的骨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哪能跟年轻的时候比,在手术室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真是不服老都不行。”
走在一旁的中年医生笑着开口,“老师您可不能服老,您是咱们科室的一把手,这么多病人都是指着您的技术来的。他们要是知道您不在医院了,说不定掉头就走了。”中年医生姓王,年近四十,却依然风度翩翩,行事也很有分寸。王医生当年是李教授带出来的,所以称李教授一声“老师”,王医生在医院工作的年头也不少了,李教授当年就夸奖他是做医生的料,果然不到四十岁的他已在神经外科这一领域小有名气,由于他技术过硬,待人接物又极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已然是c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即便如此,在恩师的面前,他依旧十分恭敬,紧张的工作之余,也不忘跟老师开开玩笑,缓解压力。
“我倒是想坚守自己的岗位,但是力不从心喽。”李教授用颇不在意的语调感叹了一声,其中却难免掺杂着些惆怅和无奈。对自己的职业不感兴趣的人想尽办法偷懒,数着时间等下班,热爱工作的人却只想将自己的毕生都投进去,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只可惜世事并不全有人定,比如衰老,就是人类至今都无法控制的。
“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要回家养老了,也该把这个担子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李教授说着放慢了脚步,眼光已落在了落后他几步的林曦身上。
林曦依旧低着头跟在李教授的身后,没有注意到他放慢的脚步,就这样不轻不重地撞到了李教授的后背。她抚着刚刚遭殃的鼻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身来的李教授,带着鼻音,囔囔地说了一声,“老师,对不起啊,撞到您了。”
林曦是李教授带的博士生,现在已经是林曦跟着李教授的第三个年头。李教授是个在学术方面相当严谨的人,平时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你的一个失误,可能影响到病人的一生。”他不仅对自己严格,对自己的每一个学生也是异常严格的,要成为他的学生不容易,要从他手上毕业更不是一件易事。
林曦以为老师这时会批评她心不在焉,白白占了年轻的优势,做了几台手术就累成这副样子,体力连他这个年近花甲的人都不如。结果李教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比平时缓和,“丫头,累惨了?今天做得不错,算得上是处变不惊了。”
林曦捋了捋被手术帽压扁地头发,嘿嘿地笑了两声,“老师,您就别寒碜我了,要不是您在我旁边看着,我哪能这么镇定。”
李教授还来不及开口,走在王主任身后的小吴医生就“啧啧”地感叹了两声,“要不怎么说这丫头嘴甜呢,一句话假模假样地谦虚了一番,还不忘拍老师的马屁。教授,您这个学生还收得满意吧?”
小吴医生比林曦年长几岁,这是他们在空余时间开惯了的玩笑,逗得在场几个医生都笑了起来。林曦还不忘朝着小吴横了一眼,“骂谁呢?你才是马屁精。”
这是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李教授被他们这么一闹,刚才的疲惫也去了大半,挺了挺背继续往前面走去。
到了洗手间,林曦打开水龙头,捧着水往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努力眨了眨眼睛,看到镜子里满是水珠的脸上两个乌青的眼袋。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原本是昨天晚上的晚班,早上就可以回家,谁知大清早遇上汽车追尾事件,两人当场死亡,七人重伤被送到医院,医院人手不够,她就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