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陪着出差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我担心子越这两天回来又有不必要的误会。还是颇为难。
“去哪儿出差啊?”我问得有些迟疑。
“不远,保定。当天就回。”周亦笑笑,“不会让你太为难。”
我心里舒口气,这也算出差。害得我担心半天。他的后半句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虚让了一句:“怎么会为难,应该的。”
周亦扯扯嘴角:“那就再多两天。”
我一愣,有些张口结舌:“那,我……”
周亦哈哈大笑,“快去准备吧,把公司近三年的利润率、销售额数据做张明细给我。”
又开我玩笑,我抽抽嘴角,悻悻地出去了。
数据都是现成的,公司每年的年报就有。看周亦要的数据,似乎都是想证明公司实力的目的,我又补充了列净资产收益率,单打了一张明细作为备用。
准备好拿给周亦看,我有点担心周亦怪我自作主张,忙解释着:“那列净资产收益率,如果没用,我马上去删掉。”
周亦抬眸看了看我,目光似乎有什么一闪,又暗了下来,喝了口茶笑道:“你实在是个好助理,让人不满意都难。心很细。”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的抗表扬能力实在很弱,简单的一句肯定,就让我神采都要飞扬了。我说了句谢谢正要转身走,周亦补充了一句:“出差的事,任何人都别说。”
我有些纳闷。却也不好多问。便点头答应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周亦来电话,已经直接来小区门口接我了。我换了新置办的衣服,匆忙下楼。
高大挺拔的周亦一脸阳光地靠在路虎旁伸着懒腰,引得无数遛狗的已为人“二奶”的美女纷纷驻足侧目。使劲地拽着直要向前的小狗。估计心里也在暗暗咒骂着平日被她们昵称为宝贝的“宠物”终究是不解人意的“蠢物”。
见我出来,周亦很绅士地把副驾驶的门拉开。我笑笑:“老板,这是我陪你出差吗?”
周亦嘿嘿一笑:“我是当成以公徇私载你兜风去了。”
车开出北京,我不禁问道:“我们是去做什么?”
“考察。保定南边有个镇,镇上有个酒厂不错,有消息说那边运营有些问题,我想看看,最好能并购。”周亦的声音沉稳有力,我第一次发现,他这种决断有力的样子也挺有意思。
我笑笑:“你干吗带我啊?我什么也不懂。”
周亦的面色有些沉郁:“本来已经和父亲说好谈并购的事儿,周川又说并购风险大。父亲把这个建议搁置了。所以我想实地去看一下,做个详细的计划再和父亲谈谈。”
我有些明白了:“你怕周川阻止,但又觉得单枪匹马没面子……”
说完忽然觉得话说得有些直白了,偷眼看了看周亦,他倒没在意,接着我的话茬:“嘿嘿,总得带个助手吧。”
我有些遗憾:“周川怎么畏首畏尾的?”如果要去调研考察,还得偷偷摸摸的,实在为周亦有些不值。
“他不是畏首畏尾。”周亦的表情更加凝重,“算了,不说他了。这个酒厂在镇上,条件不会太好,你做好准备哦。”
我淡淡笑笑:“放心,就是垃圾堆,你走得进去,我就陪得进去。”
周亦的车开得如春风得意马蹄疾般快了起来。
出京大约三个半小时,到了目的地。酒厂现任的老板是个光头的胖子,大约四十多岁。周亦称宋老板。
看到周亦和我,有些惊讶:“就您二位?”
周亦神态自若,看着极有城府:“先看看。周总还有个备选,都调研调研再说。”一句话说得宋老板脸上竟有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周亦也够能忽悠的,兵不厌诈啊。本来是偷偷摸摸出来的两个人,这么一说来,倒像是周川不重视的结果,反引得宋老板紧张。
先在会客室聊了会,宋老板不无可惜地说:“挺好的厂子,唉。”
我也有些好奇,既然挺好,缘何到了这步田地。
周亦问:“您是什么时候接手的?”
宋老板应着:“前年接的。”
“原来的老板呢?”周亦抿了口茶,似乎无意间问起。
“改投了别的生意,听说在南边包矿了。”宋老板也不太清楚。
我以为周亦还要细细盘问一番厂子的情况,他却提议:“去车间看看。”
随着他们到了车间,算是领教了周亦所谓的“条件差”。
也许是惨淡经营的缘故,生产车间里几乎难找到落脚的地方,各种味道。周亦回头看看我:“你在外面等吧。”
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便笑笑,毫不犹豫迈步下去,下的时候有个台阶,我一个趔趄,周亦忙伸手来扶,我晃了一晃,稳稳地立住了。却发现手已被周亦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的脸一红,慌忙抽了出去。
绕着厂子转了一圈,周亦不时地问着一些问题,宋老板在旁边答着,最后竟开始向周亦请教起来。待从车间出来,宋老板不无佩服地说着:“小伙子不错,不耍花枪,一看就是从基层干上来的。”
我使劲憋着笑,这是什么眼神儿。周亦估计一天基层都没下过吧。
周亦又将公司的形势给宋老板讲了讲,我做的表也排上了用场,宋老板看着眼睛直发亮。待我们要走的时候,宋老板已经拉着周亦恳切地说着:“回去还麻烦你跟周总说说,优先考虑考虑我们。”
回到车上,周亦比来时神采飞扬了不少。
“还满意?”我被他的神情感染了,轻快地问着。
“比我想象得好,没什么复杂的背景,规模也还行。”周亦把车开得飞快。
“你怎么知道没背景?”我好奇。
“以前的老板能耐那么大,都没把这厂子盘活,还能有什么背景。”周亦的神情让我觉得有些陌生,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周亦还是冯子越?怎么脑子都转得这么快?
周亦看看我,咧嘴笑了:“把你吓着了?带你去吃大餐,给你压压惊。”
冬天黑得早,虽然才五点,却已经要全黑了。我看着有些陌生的周亦,也确实没胃口,便摇摇头:“回去吧,有点累。”
周亦眸子一黯,没有再说话。
快九点的时候,终于到家了,我和周亦道了再见后,便下车回走。
刚走了两步,周亦追了上来:“小薇。”我回头。
周亦挠挠头:“小薇,生意场上,就是这样。”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虽然知道生意场尔虞我诈是必然,如果子越这么做,我会拍手称赞,因为他在我眼里本就是个聪明到刁滑的人。可周亦这么做,我却有些心里不是滋味,看着温文儒雅甚至有些邻家男孩的他,竟也谈笑谋算着他人,是人本就是多面的?还是高处不胜寒,到了那个位子就必须有对应的谋略?我第一次从内心里真正地把他视为“领导”了。恐怕平日里我和他的嬉笑言谈,也不知道被他从细节里收罗了多少信息去。
半晌,我笑笑:“不用和我解释的。”
他有些失神,固执地说着:“我要解释,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我一愣,匆忙掩饰着:“你也重要,我们是朋友嘛。”说完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匆忙走回去。
晚上却翻来覆去地难眠。最近的睡眠更差了。只要子越不在的夜,几乎总是彻夜难眠。数柳树数羊数星星都无济于事。而今晚不知怎的,脑子里竟回放了好几次周亦的身影,有些心慌胆怯,夜变得格外漫长。
辗转反侧滚着,忽然短信响了,打开一看,子越的:“睡了?”
都十一点了,他也没睡?心里一跳,我的心忽然踏实了。很快地回了:“酝酿着。”
他也回得很快:“酿的怎么样?”
我玩心大起:“刚拌好料。”拌料是酿酒初期的一道工序,后面还有粉碎、蒸糠、开窖什么的。本来对这些也不懂,不过今天刚刚听周亦和宋老板说这些术语,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些。便想现学现卖,和他寻个开心。
他发了个:)的表情:“那还早呢,别酿了,直接勾兑了出厂。”
白酒有的是用粮食酝酿,有的是原浆勾兑,说简单点就是水掺酒。我数了数字数:一、二、三……噻,他居然发了十四个字。这是我收到的最长的一条了。抑制着小雀跃,回着:“没有老酒兑。”
他回:“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一愣,蹦起来去翻床头柜,居然看到了一小瓶安眠药。打开一看,还剩几颗。我有些疑惑,想问问是谁剩下的,却有些迟疑,很怕答案是我不想看到的。想了很久,委婉地回道:“找到了,不知道药的主人是否介意我借几颗。”
发了出去,心里忐忑不宁地等着答案。
过了很久,等的我呼吸都紧张的要暂停的时候,他的短信来了:“别瞎想,药是我的。”
这个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过这药是他的什么亲戚朋友甚至别的女人留下的,却从没想过会是他的。忽然心丝丝地疼痛起来。我似乎,真的从来没关心过他。他的生日,他的爱好,他的口味,他的身体状况,我一无所知。我是个好自私的女人,我总是渴望着他的垂怜,自怨自艾着。可我对他,却总是害怕地付出,刻意地拒绝、回避、过滤他的信息。
我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是什么时候需要安眠药入睡的?
思忖了半天,担心反复不停的短信惹得他烦,又怕影响他睡眠,还是没问出口。只回了句:“现在还睡不着吗?”
以前为什么而失眠彻夜,我无力追往,也无法触底。我能在乎的,只有现在,他好不好,还会不会难眠。
这次回得很快:“早好了。吃了药快睡!”
我舒了口气,心里和缓了好多,回了句:“晚安。”再无信息。
抱着手机有些失神。和他在一起多久了?分分合合中,也快两年了。在一起共度的夜晚没有半年,也有三个月。可我竟然从来没留意过,也从来不知道,躺在我身边的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着眼?
想着这些,惭愧得愈发睡不着,吃了颗安眠药才缓缓地睡去。却是第二天起来有些头疼,勾兑果然没有酝酿好啊。药物强制的效果终究不比自然睡眠。
去了公司就觉得头闷闷的。上午接电话也有些迟缓。周亦看着有些担心:“用不用给你放个假回去休息休息?”
我打起精神:“不缺觉。没事儿。”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笑笑,“安眠药的后遗症。”
周亦眉头皱紧了,甚至有些激动,抓着我:“你靠安眠药睡觉?”
我一愣,睡不着吃粒安眠药也不会有很大副作用啊,周亦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了。我不好意思地推开他的手:“偶尔,偶尔吃一粒。”
周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淡淡笑笑:“那就好,别常吃,对身体不好。”
说完讪讪地回去,又忽然转身:“咱们的考察结果,我已经整理了报告传真给父亲了,他早晨给我打了电话,支持我的并购计划。”
“真的?”我心情大悦,疲累一扫而空,虽然这是周家的公司,这个计划是周亦的方案,可我无端地为他高兴起来。也许是因为初期的考察是周亦和我秘密进行的,我竟然也有了一种参与感,并不由得为这个计划牵挂起来。
难怪有句俗话,想和一个人成为朋友的最好方式不是和他分享快乐,而是和他做一件坏事或者共享一个秘密。我现在也算是和周亦共享了一个秘密了。
却还有些担心:“周川怎么说?”
“父亲和他打过招呼了。他没说什么。”周亦的脸上泛起一层阴云。感觉自从张萌的事情后,周川对周亦多了几分客气,少了些亲昵。
之前周川对周亦很有长兄为父的气势,说一不二;但张萌的事情后,周亦的干练周全让周川似乎有些敬畏的情愫,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
我咬咬嘴唇:“无可避免,顺其自然吧。”
周亦看了看我,目色有些沉郁,没再说什么。
晚上到家吃过饭,无聊着跑到他书房逗了会儿小龟。
昨晚的愧疚让我不自觉地翻着他的东西,想从蛛丝马迹里知道些他的信息。
桌上是堆放整齐的文件。跟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翻开看了看,也看不明白。
好在终于看到了张他身份证的复印件,心里一阵窃喜。原来再下个月是他的生日啊。以前做他秘书的时候帮他定过机票,只是从来没记过他的生日。真是当年的光明大道不珍惜,搞到如今得偷偷摸摸地查资料。
又翻了翻抽屉,也没什么东西留下。除了两包烟。
回到卧室,看着空荡荡的衣橱,有些失神。原来他在这个家里留下的痕迹这么少。我之前都没注意过。冯子越真适合去做间谍,来无影去无踪,不带走一片云彩。
忽然一拍脑袋,笨啦,他的身份证不就可以知道他老家吗。我抑制着要跳出来的心,哆嗦着打开电脑,第一次有种做贼的感觉。可是当结果出来后,喜悦早大过了当初的心慌。就像小时候在路上捡到了漂亮的糖纸似的欣喜着。
不觉有点沾沾自喜了,一会儿的工夫,就知道了他的老家、生日,再逐渐地摸索下他的口味。虽然不知道他在老家生活过多久,但是仔细回忆了和他吃过的几次饭,倒确实是吃面食比米饭多。
看看时间,刚七点多,说干就干。我穿好衣服跑到小区外的超市,扛了一小袋面粉回来。兴致勃勃地开始和面。
只是我实在低估了这是个技术活。对面粉生疏的我根本不知道水和面粉的比例,先是满盆的面糊,又补了好多的面粉,还是疙疙瘩瘩不成样子。这得到哪年哪月才能和成面团,再擀出面条来……原来做一碗面这么费劲。我看着自己两手的面糊,又开始反胃。懊丧地洗了手,把面粉扔到厨房,不管了。原来我这么笨。
无聊地在书房百度着怎么和面,收到了子越的短信:“明晚回去。”
四个字,却让我心里暖了一下。他是个来去自由如风的男人,冷不丁的几句报行程的话,让我的心忽然被什么绊住了一样,有种暖暖的归属感,不觉心里一动,赶快回道:“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发出去后,自己也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我和他这么近了?一来一往倒有些像寻常的家常话。丝丝甜着,不觉又跑到厨房,看着那摊不成形状的面团,又来了劲头。重新开灶,这次只取了一点面粉,加了凉水,慢慢揉着,十几分钟后,竟出来个成型的面团,没疙瘩,还算光滑。
这时他的短信才来,只有一个字:“你。”
我的脸腾的红了。心忽然就跳到了巅峰,一个劲的默念,这不是冯子越……这不是冯子越……他居然也开玩笑,而且是这种玩笑……简直让我大跌眼镜。隔着手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想一定是满脸亵玩的样子,想起了个成语:“老不正经。”绝对是他此刻的写照。我一哆嗦,震惊中有丝懊恼,他这副风流调笑的样子我不是没想象过,只是我从没想过这样子有一天会用在我身上,我和他那些莺莺燕燕又有什么区别?
我把手机扔在橱柜上,再没回他的短信。气恼地拿着那团面撒着气。
苦难出诗人,愤怒出厨子。愤怒中,我居然把那团面擀成了薄薄的一张,切成条,装塑料袋扔进了冰箱里。
不知多久,手机又响了,我打开一看,快两点了,冯子越的:“怎么不回短信?”
我不知怎么说,淡淡地回了句:“睡了。”发完惊觉自己是个猪脑子啊,睡了怎么能回短信。
他却像没发现这个纰漏似的,回着:“睡吧。”
一早又顶着熊猫眼去上班,周亦却是气色不错,我进去给他送文件,他眯眼笑着看我:“赵小姐,恭喜你要升职了。”
我一愣:“我?”
周亦点点头:“内部消息,只透露给你一个人。”
我做了还不到一个月,按常理试用期都没过,升什么职。我抽抽嘴角:“又涮我。”
周亦敛起笑意:“柳副总要调到另一个分公司,我接替他的位子,主抓这次并购的事儿。你不是升职成了副总经理助理?”
我悬着的心放下来,笑着:“原来是借你的东风啊。用不用摆个宴席感谢你?”
“公司正式行文还没下来,低调。”周亦淡淡的,话锋一转:“不过你这顿饭倒是说了很久,还没落实。”
我一怔,想起上次他送我天珠的时候我就说过要请他吃饭的话,倒是至今没兑现。不觉脸一红,开着玩笑:“都副总经理了,还赖我这做小的一顿饭。中午就请你。”
周亦哈哈大笑:“说好了,中午等着你。”
周亦还真是不客气,还不到十一点半,就开始敲门问我:“小薇,去哪儿吃饭?”
若是旁人,还会客气客气,说句随你。周亦我就不虚让了,直接道:“楼下的餐厅吧。”
楼下有间饭店还算可以,人均五十至八十左右。这已经是我可以承受的很高档次了,像他们商务宴请那么奢侈,把我卖了好了。
周亦拊掌大笑:“小薇,没想到你还挺大方,我还以为你会订两个盒饭。”
我抽抽嘴角:“我给你的感觉就那么守财奴么。”
到了饭店,让周亦点菜,他却光点些清淡的家常菜,我有些不好意思:“老板,你不用这么给我省,以后给我涨工资就行。”
周亦嘿嘿一笑:“早说嘛,来两份鱼翅。”
我的眼睛立即瞪了起来,服务员为难着:“这个真没有。”
我和周亦都扑哧一笑,我笑着:“可以有也不准有。”我加了两个这里特色的偏贵点的菜。
到主食了,寻常我都是点的米饭,可昨晚刚和面条战斗了一晚,也想注意看看人家饭店里都是什么面条,怎么做的,便提议着:“吃面条吧?”
周亦一愣,看我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不用迁就我,随你。”
我反而一怔,周亦爱吃面条吗?我没注意过。无心插柳,真成误会。却也不好意思解释,只好笑道:“今天想吃面条了呢。”
周亦和服务员说着:“一碗清汤面一碗米饭。”说罢看着我,眸子里的神色有些暧昧,声音分外地柔和:“南方人喜欢吃面的不多。”
他的声音虽然平时也很温和,但是像今天这么温和中带丝柔情的神色还从未有过。我有点慌乱,不太敢看他的眸子。感觉他的目光还久未移开,脸不觉开始发烫。
半晌,周亦伸出手,将我放在桌上的手牵起,我的指尖很凉,触到他的手掌,很暖,似乎应该贪恋下那里的温度。却是慌忙将手抽出来,有些惊诧地抬眸看着他。
他缓缓地把手放了下去,叹了口气,自嘲似的笑笑:“对不起。我……”他似乎在纠结着用词,方才说出,“有些失控。”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周亦这是?虽然我明确地知道周亦从开始就对我很好,只是他一直温良克己,待谁都彬彬有礼,即使对我更多些关心,却也总是如君子之交般,关心得恰到好处,并不曾逾矩。所以我一直把握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如果真的是男女之情,我自然退避三舍犹恐不及,可他的态度,关心中不乏分寸,爱护里又含着克制。即使上次和冯子越见面,最初像是冷冷的剑拔弩张,可转眼就是轻松的戏谑,让我觉得那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笑。如果我小题大做,非要划清界限,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反而没了面子。
可此刻,他略微专注的眼神,和情不自禁的动作,让我又一次慌乱了,气氛有些尴尬。周亦淡淡一笑:“你的手太凉了。”
我有些心惊肉跳,用玩笑掩饰着:“你冷到失控了找我取暖啊?”
周亦眸中一黯,转而轻松的语气:“是啊,结果你比我还冰疙瘩。”
我的心缓了下来,这玩笑开得,就差把我吓哭了。我婉转地嬉笑着:“本来是火炉,但因为是你,男女授受不亲,立马变冰窖了。”
周亦眸子里的亮色全然褪去,一层沉郁浮上眸子,指尖在桌上扣着,半晌,笑笑:“等你升温了再说。”
我抽抽嘴角,顾左右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也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晚上早早地奔回家,买了好多菜。心里却多了些沉重。想着昨晚他那条短信,还是不能介怀。暗暗计较着,我如果还给他做饭,会不会真被他当成和其他的女人一样调笑玩乐了?
一边失神着,一边把面和好放到了冰箱。却等到八点多还没消息。有心想问问到哪了,又怕他不回反而心里难受。便只好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频道,却哪个台也看不进去。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才回来。我忙站起来,揉着有些惺忪的眼睛:“回来了。饿了吧?”
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上舒了口气:“吃过了。”一股酒气。
我心里一紧,我一直没吃饭等着他,他倒已经吃过了。心里不免几分沮丧。便起身要回卧室,一个人吃还有什么意思,我也饿过劲儿了,不吃算了。
他一把揽住我,我顺着他的力道便坐在了他腿上,他紧紧地把我搂住,几乎将我圈得喘息不上,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凉。
他反手将我的手抓起,放到唇边吻着,抬眸看着我说了句:“屋里亮灯的感觉,很好。”
我的心一颤,挣扎着要起来:“给你去倒茶。”
他用力一抻,我整个人横着跌在了他怀里。他的吻粗重地落到了我的脸上,唇上,呢喃着:“不要茶,要你。”
我的心一紧,想起了昨晚问他那句:“想吃什么?”他调笑回的“你”。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我用力把他推开,跑到厨房倒了杯茶出来给他。
他不知是从情动还是从酒里清醒过来了些,接过茶抿了几口。看着我淡淡笑着:“这周去哪儿了?”
我心一突,想起前天去保定的出差,极力掩饰了下内心的慌乱,镇定道:“正常上班。”
他的目光有些阴冷:“没出去?”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咯噔”一声,我心跟着就是一跳。
他的那种阴冷气场让我有点不寒而栗,不过本来就是正常的出差,被这么掩饰解释得倒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挺挺脊背,笑笑:“周二去保定了,当天就回来了。”
他抬眸:“酒厂?”
我点点头,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我去酒厂了?他没再吭声,转身回了卧室。我有些失神,在外面呆坐了一会儿,回到卧室,他已经躺下了。
我躺在他身边,想说我们真的只是去出差。却不知道怎么能不突兀地把这事情解释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万一睡着又被我吵醒,我也于心不忍。
心里疙瘩着,便没了睡意。没想到,他在我的身边,也有睡不着的日子。
天微明了,我还是难以入睡,肚子也开始咕噜,辛辛苦苦学了半天,想给人家做碗面条,还真难啊。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他闷闷的声音传来:“还没睡着?”
我一慌,有些不好意思道:“把你吵醒了吗?”
他睁开眼,声音苍凉:“酒喝多了,睡不着。”
我有些心疼,伸手抚上他的脸,咬咬嘴唇:“经常睡不着吗?”
他把我的手放到唇边,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的肚子又开始叫,我不好意思地看看他:“我去弄点吃的。你要不要?”
他淡淡笑笑:“不用,胃不舒服,不想吃。”
到了厨房,想想还是把面条做了吧,面都和好了,擀好一切就行,万一他有了胃口,也能吃点儿。
细细地把面擀薄切成条,放到锅里,看着面条翻飞,心情也愉快起来。从没想过,我一个南方的女生,还有会擀面条的一天。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又炒了鸡蛋西红柿做卤,准备回卧室问问他要不要吃,却看到他正倚门站在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有种特别的味道,温柔又带点……深情?
不会,我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不好意思道:“刚学的,你要不要尝尝?”
他收回目光,唇际上扬着:“好,看着饿了。”
那个刚才还说没胃口的冯子越,竟然吃了一大碗。我自己也吃了,味道一般,面条不算筋道,和饭店的没法比,只能算凑合能吃。他还吃得挺香,看来猜他爱吃面还猜对了,也不枉我学和面学得那么辛苦,那么激愤。
我开心地笑着:“你原来真的爱吃面,我没白学啊。”
他一愣,抬起头,看我的目光有些怔忡:“你为我学的?”
他的目光满是期待,竟有些灼热的神色,我有点不好意思,躲开他的目光,没有吭声。想想自己也怪难为情的,为了他,专门买了面粉,吭哧吭哧地实验了两遍,才勉强成功。还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动过这份心思。
他却是执着地要知道答案,继续问着:“是吗?”
我不想轻易地说出那个是字,总觉得那个“是”字一说,自己的内心就被暴露无遗了。有些胆怯,有些心颤,不是不愿意付出自己的感情,只是害怕被人知道自己付出感情还不珍惜的践踏。
想了想,我吭哧着:“算是吧,主要想学学做面条。”
他神情暗了下去,随口说着:“那你很聪明,第一次就做成了这样。”
说到我的学习之路,我来了兴致,声音一挑:“哪里是第一次哟,第一次的在垃圾桶。”我几步跑到冰箱,把另一袋面条拎出来,“这是第二次。”我还在喋喋不休着:“谁知道面条这么难啊,光和面都实验了好几次……”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那袋面条扔回冰箱,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忽然从后紧紧抱住了我。
我有些意外,转身过来,被他抱着紧紧贴在了冰箱外,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我低下头,有几分羞涩:“干吗呢?”
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声音很动情:“薇,你很可爱。”
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薇”,亲近中带些宠溺的味道。
我几乎要醉了,心跳得加剧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紧紧融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在我额头上厮磨的胡楂,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环住了他的腰,语言却迟钝到不会表达,半天才呢喃着,声音轻若扶风:“面条好难学呢,你喜欢吗?”
“喜欢。你做的这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深看着我,神情专注,语气坚定。
我有些慌乱,不要再这么看我了,我真的会沦陷,真的会以为他爱我的,爱,这个念头刺激得我一个激灵。自己在瞎想什么,甩甩头。
我抬眸看他,恳切地说着:“看在这碗让你忘不了的面条份上,你……”我有些迟疑,还是咬咬牙说了出去,“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他一愣,“认真?”
我咬咬嘴唇,眼圈有点泛红,“我问你想吃什么,你还开我玩笑。”
他笑了,唇边如清水微波般缓缓漾开:“难怪到半夜都不回短信。”说罢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开始灼热:“想吃你,没有不认真。”
看着他深邃执着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严肃认真的神色,我呆住了,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在说情话的时候,可以没有调笑的意味,而是认真坚毅地去说。情话如果是含笑而说,便会觉得轻浮,有了挑逗调戏之色。但冯子越说出来,冰冷的语气似乎是中了蛊的情话,开出了妖媚的颜色,如幻如痴,让人癫狂。
这样的情话,谁能拒绝?我伏在他的肩头,忍不住泪流满面。怎么那句“想吃你”被他亲口说出来,一点猥亵的意味都没了,反而像句誓言似的。如果不是知道他还有别的女人,我几乎会信以为真他只对我情深意笃呢。
被他拥着,看冬日暖阳渐渐升起,心里也随着暖和起来。甚至盼着这刻能天长地久。如果他能对我一直这般,是否即使做个三分之一,我也能甘之如饴?底线在不断沉沦,我迷茫了。
到了公司,却发觉公司里的人看到我的时候神色都带了几分恭敬。我有些迟疑,几乎都不敢大步走路了。
好容易到了办公室门口,小崔过来拽着我:“赵姐,恭喜你啊。”
我一愣:“恭喜?”
小崔眉开眼笑的:“周经理成副总了,公司都发文了。你也是副总助理了。”
效率真高啊,果然是周家的二少升副总,不仅升得神速,发文都是神速。
敲门进了周亦办公室,看他气色不错,我开着玩笑:“恭喜老板,贺喜老板。”
周亦站起来,拱手笑着:“同喜同喜。”
给我的文件签过字后,说着:“办公室搬到楼上了,我挑了间大些的,和这个格局差不多。你到时费费心,帮我想想怎么装修。”
我忙摆手:“别,我都没多见过领导的办公室,哪知道怎么装修。”
周亦蹙蹙眉,摊手:“不用见多,有品就行。别说你没有。”说完斜睨着我。
我被他这么一激,劲儿上来了:“放心,到时给你几个方案让你挑。”心想,百度几个办公室装修图片,让他挑去。省得还怀疑我没品位。
上午九点多,周亦要我陪他出去趟银行谈贷款的事情。由于已经预约过,就直接去了信贷部副主任的办公室。
去之前我一直觉得做到信贷部的副主任,起码也该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了,但是推门进去,我真的愣住了。坐在办公桌前的,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和漂亮不沾边,顶多叫五官端正,微微有点胖,但是在职业套装的包裹之下,反而丰满有韵。见到周亦也愣了一下,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周亦迎上:“没想到顾主任是年轻有为。”
上午聊得还行,却没有实质性进展。顾主任虽然年纪轻,说话办事倒是一派雷厉风行。思维也很敏捷。看了看周亦提供的材料,没置可否,用官场通用的语言回着:“再研究研究,有消息通知你。”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叹着:“都说英雄出少年,可现在的领导干部队伍年轻化得也太吓人了。”
周亦淡淡笑着:“也不见得完全是自己的能力。”
“不会吧?”我有些瞠目结舌,不是自己的能力?难道她也是某位高官或者权贵的什么人?可看她的五官,实在长得不算好看,不具备做情人的客观条件啊。难道是独有风韵?
周亦叹口气:“你如果知道她父亲是谁就不会惊讶了。”周亦随即说出个名字。我怔住了。如果从她父亲的级别来看,她做这个信贷部副主任,已经是极度低调了。这个年头还是个拼爹的年代,我差点忘了。
我自嘲似的笑笑:“我又少见多怪了。”
周亦沉思了片刻,缓缓说着:“现在中国的社会也在走入集权化的时代,不论是教育、官场、商界都是资源越来越集中在了少部分人手里,开始渐渐地出现了新贵阶层。这也挺可怕。”
我抽抽嘴角:“你自己就是个新贵,还怕什么?”若说拼爹的年代,周亦的爹也够一拼了。
周亦笑笑不吭声,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我忍不住叹道:“周亦,别说你还嫌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看来人的欲望果真无止境,在我眼里,周亦已经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富二代了。可在他自己眼里,还须有求于人,便仍不满足。
农二代羡慕富二代,富二代还羡慕官二代?我有些看不懂周亦了。
周亦抬手揉揉我的头发:“不是那个意思,你呀,有时候太敏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确有敏感的一面,只是这面一般情况我会小心翼翼地把锋刃藏好。可能是和周亦渐渐熟悉的缘故,今天一不留神漏了。忙转移着话题:“那听顾主任的意思,批的份儿大吗?对了,顾主任叫什么?”
周亦倒是并不着急:“顾婷婷。肯定还要公关的。上次有个朋友帮着搭了这条路子。今天不过是初次见见,后期的公关才是大头。不急。”
我看看周亦,无言以对。周亦有时比冯子越还难捉摸。冯子越是直而不发,周亦是隐而不发,你不知道他隐的都是些什么。
快到中午,邵琦给我电话,约我中午一起吃饭。也有一周没见邵琦,便开心地同意了。
中午的时候,邵琦电话已经到了。我手边恰好有点事没处理完,便让她先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她犹豫了下,说:“姐姐,我上去找你吧。”
我没多想,说“好”便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后突然反应了过来,天,不会待会撞到周川和美女蛇吧。在公司待了一阵子后就了解到,那个美女蛇原来是企划部的一朵交际花,虽然结婚了,但老公是另家公司的小职员,人老实得很,赚的据说没她多,便由着她在外面极尽能事。不仅是周川的贴身人,也是公司的外联能手,有搞不定的业务派她出去陪着吃吃饭唱唱歌,便能解决很多棘手的单子。
我急忙冲到周亦屋里:“今天,美女蛇,哦不,苏扬在不在?”
周亦一愣:“我怎么知道。”
我赶紧转问:“那周川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