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一打开门,看到他就在门口立着,背靠着门边的柜子,有点颓废,有点忧郁。
我一愣:“你怎么站在这里?”
周亦看了看我,像决定了什么似的,面上神情坚定而沉稳:“小薇,你愿不愿意走到我身边来?我可以给你幸福。”
我忽然感到了头顶被惊雷炸开的茫然,没有心跳,没有激动,只有惊讶:“你说什么?”
他扶着我的肩膀,深看向我,眸色坚定执着:“不要再做傻事,做我女朋友,我给你幸福。”
这回我彻底听明白了,呆呆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
“是你。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受这种罪。”周亦的眸子从没像今天这么温情而闪熠。
我回过神来,咬咬嘴唇道:“周亦,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周亦的眼神有些吃痛。
“你是周家的二少,我是什么?我的身份,我的过去,哪点配和你站在一起?”我凄凉笑笑。
周亦定定看着我,语气中满是力量:“我的生活,我做得了主。相信我。”
我有些慌乱:“这不是相信的问题,这,根本就是很可笑的事情。”
“可笑?”周亦有些失神,“哪里可笑?我喜欢你可笑?”
“喜欢”两个字让我心剧烈跳了两下,好醉人的字眼,我竟有些贪婪了,子越还从未对我说过喜欢二字呢,可为什么,豁出自尊豁出青春去求的人,偏偏说不出喜欢?而无心插柳原做朋友的人,竟说出了这么醉心的话?
我该怎么说?和周亦的朋友做了这么久,难道非要走到舍我其谁的绝境?
我想了想,有些艰难地说着:“周亦,生活不是童话,我和你本就不可能,何况我心里,还牵挂着别人。”
周亦眸子有些黯然,勾唇微笑:“小薇,你现在的方向,是不对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冯子越可以给的,我可以给,他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你该被好好地呵护,而不是每天以泪洗面。”
我从不知道周亦有这么好的口才。瞬间失神,他的话让我喘不上气来,子越可以给的,不可以给的,我统统没强求过。可当一份真心也没有的时候,我在坚定理智的周亦面前,有些自惭形秽。
我吃力地边拒绝边解释着:“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这样,让我很难做。”
周亦对我笑笑:“是朋友,但更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为难地看着他,本来想说的不辞职的话被他这么一吓,再也不敢出口了:“我已经辞职了。”
周亦抽抽嘴角:“我暂时先不批准,给你时间去想想。我可以等。等你一起告诉我答案。”
“周亦,我真的不用想。”我狠狠鼓了鼓勇气说道。
周亦一愣,看着我的神色痛苦地挣扎着:“你连想都不愿意想吗?”
我哑然,若问我对周亦是什么感情,有友情,有关心,有佩服,有欣赏,却独独没有一丝心动。可若让我因着没有心动去彻底伤他,我也实在狠不下心。犹豫片刻,我低低地说道:“那我想想。”
周亦舒了口气,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周末过得魂不守舍,在驾校也是一直心不在焉。想找个人说说话,却翻遍手机的通讯簿,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父母不可说,亲戚朋友不可说。艾云我怕又惹火她动了胎气,徐硕、邵琦虽可取暖却无法交心。在屋里做了半天困兽斗,最后还是耷拉着脑袋去找艾云。
满以为她在安心养胎,结果兴冲冲跑到她家小区门口,被保安告知出门了。我忙打电话,她笑着:“我在逛丽家宝贝呢,就往出口走一点儿。”
我吭哧吭哧追出去,看着艾云正和保姆在店门口张望着。我挥挥手,艾云冲我展颜一笑。半月没见,她的气色好了许多。
“要买什么?”我陪她进去。
“随便看看,现在也用不着。”艾云摸着小衣服、小枕头,不自觉地笑着。
“不买还逛,不嫌累。”我抽抽嘴角,扶住她。
“孕妇也需要适量的运动。一看你就没经验。”艾云撇撇嘴,在一套绣着维尼熊的蓝色小套装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这个好不好?”艾云拿起来比画着。
“好看。”我由衷地说着,若是个小男孩,白嫩嫩的小脸蛋,穿着得多粉嫩帅气。
“那就买。”艾云拿了下来。
我看看她,本想说句要是女孩怎么穿,忙又打住了口。若要在林家翻身,仅有女儿是不够的啊,还是大吉大利别说丧气话了。
逛了一会儿回到艾云家,保姆端来水果,我心不在焉地吃着。
“喂,皮!”艾云敲敲桌子,斜睨着我。
我一愣,半天葡萄皮都没吐吞了啊?我回过神,冲着艾云嘿嘿笑着。
“别笑得这么可爱,说,老狐狸又把你怎么了?”艾云看我总是恨铁不成钢。
我直摇头:“没,没怎么。”
看艾云舒了口气,我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艾云的电话响了。接起来里面的女声尖利而大声:“叫林育诚听电话。”
艾云冷笑:“有本事你去找他啊,你找我?”
“你个不要脸的老女人,林育诚早就不爱你了,还死缠着不放,你就是图他家产。”那女人的叫骂声我听得清晰,不免担心地看着艾云,我自己早已气得直哆嗦了。
艾云倒是气定神闲:“别用你那张镶金镶钻的贱嘴喷了,自己不尊重,没名没份搞大了肚子,这要是在旧社会,都得浸猪笼。你不图家产你图啥?爱情?别用你那满嘴乡下白萝卜味儿的口音说爱情了,连人味儿都没的人还有情?听得我砢碜。”
艾云声音酸酸地调侃,句句掷地有声,听得我一阵痛快。
那女人还在大骂:“你大着肚子和人抢老公,你要不要脸了?骚包。”这句话就太脏了。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还口。
艾云冷笑两声:“你少一口一个老公叫得恶心,用你那双聚光小狗眼,地毯式搜搜你的窝,能找着结婚证吗?还有脸说。我大着肚子抢人,也比有人躺在那儿等人上都没人愿意闻你的骚味儿强。”
我瞪大眼睛看着艾云,直倒抽凉气,艾云的骂人太痛快了。雅俗并举,她什么时候这么豪放了?那女人被噎得说不上话,艾云阴阴地来了句:“警告你,这是第二回了,再有一次,我弄死你。”说完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看我惊讶得张大嘴巴,艾云挑挑眉梢:“看见没,学着点儿。你也不用被人欺负到头上。”
我抽抽嘴角:“你真厉害。她这是自己找罪受。”转而笑道:“你也太有定力了,居然不生气?”
艾云摸摸肚子,冷哼一声:“生气不是伤害我的宝宝么?那才中她的计。再说没本事拴男人的女人才跳脚,我更不用生气了。”
“这么说林育诚现在完全转性了?”我有些惊喜地抓着她的手。
艾云轻轻拍上我的手:“狗改不了吃屎,转性我倒不指望。不过你教的办法是真不错,最近常回家,上回投资那事儿后,对那头也就白天去看看孩子,晚上基本不过夜了。”
转而又叹口气:“不过这当面装贤惠,背后才能说句痛快话的日子真憋屈。为了我的宝宝,妈妈忍了。”说罢一脸幸福地摸着肚子。
我真是由衷为她高兴,如果决定了为孩子走在一起,那么之前理想的举案齐眉、灵魂伴侣只能抛在一边。毕竟爱情的理想和生活的现实差距太大,尤其是遇到林育诚这样的,宁为玉碎负气而走便真的有好结果吗?我倒真切地觉得艾云如今的态度,不算向生活低头,反而叫生活的智慧了。也许是我自己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吧。
最终我还是没将心中的烦忧讲给艾云,难得她心情近来大好。实在不想她为我烦心。
却是临走时,她再三叮嘱着我:“小薇,如果能放下,赶紧好好找个人家过日子吧。”
我心中一抖,好人家,周亦算吗?可我却偏偏无法将周亦和我生生扯在一起。甚至无法想象我怎么可能和他一起。答应他的去想想,也不过是为了不伤他更深的托词。答案早已是由内而外地笃定。
到了周一,我便没有去上班,有些害怕面对周亦。同时也开始在网上找着工作。各大招聘网站逛了个遍,要人的不少,可待遇和职务满意的便渺茫了。由奢入俭难,从周亦那里跳槽到别家,真有忍痛割爱的感觉。
上午接到周亦的电话,声音有些苍凉,触得我有些疼:“这就不来上班了?”
我闪躲着,不知为何,还有些心虚的胆怯:“我,想休息休息。”
“顾婷婷给我电话了,上面有消息,贷款批了,正在走程序,很快就能下来。”周亦的声音缓缓诉说,似乎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目标,是我们两个人都该关心的事情。
我有些被他带入情绪,不觉问:“还得几天?”
“一周左右吧,就能放款了。”周亦柔声道:“来帮帮我,还有很多事。”
我心中如猫抓般纠结,很想去做点事情,可想着周亦,又怵得慌。鼓鼓勇气道:“我休息好了再说吧。”便慌张地挂了电话。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一天天倚着窗子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回来。于是便是夜夜地失眠,头痛,到了后半夜便开始烦躁,看着渐渐泛白的窗户心里焦急,越焦急越睡不着,服了安眠药都没用,烦躁挠心,只想把头往床头撞,撞一撞,似乎还好些,没那么入髓地痛。
那一周过得格外漫长,直到周五,还是没有他的音讯。我更加不安,意大利之行要走这么久吗?
在家待着的煎熬已经忍受不住,我终于去了周亦的公司。周亦看到我时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声音满是痛心:“小薇,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摸摸脸,微微笑了笑:“没事。”我早晨照过镜子,下巴尖了,眼圈黑了,衣服晃了,眼神木了,就这些吧,还能折磨到什么地步?
“小薇,是我的问题让你烦扰?”周亦看着我,眸中神色几分不忍。
我支吾着:“也有。”
“如果真这么痛苦,那还是别想了。我们就做朋友吧,我只希望你开心点儿。”周亦的眸子碎开,声音有丝颤抖,不再看我。
我心里倒是一松,点点头。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砰砰两声,不待周亦回答请进,已有人推门而入,周川的大嗓门:“周亦,中午冯总的饭局,你别忘了。他可点了你名的。顺便带上样酒。”说罢看见了立在当地的我,点头笑笑算打过招呼。
我的脑子瞬间像被炸开一样,全身开始哆嗦。我颤着声音问他:“冯子越的饭局?”
“是啊。你早知道了吧。哈哈。”周川打着哈哈,又嘱咐周亦:“样酒要上季度那批。”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冯子越回来了,他居然已经回来了,我却不知道。天哪,原来折磨真的不止如此啊,我的心跳得好快,突然像换不过气一样,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地面,软软地瘫了下去。
悠悠地在周亦怀里回转过来,看着周亦焦急的神色,我有些茫然。头痛得厉害,在周亦的用力拉扯下,我摇晃着站了起来。止不住胃里的翻滚,冲到洗手池旁,扶着池子想吐,却由于早起水米未进,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泛酸水。
拧开水龙头,冲了冲脸,稍微清醒了些。我不敢去看周亦的脸色,我怕看他的心疼,也怕看他眸中映出的我的憔悴。
周亦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拽着我向门口走去。“你要做什么?”我有些发怔。
“带你去看病。”他的神色焦急上火。
“我没病。不用看。”我轻声说着,试图挣脱他。我这算什么病?相思病还是失心疯?若是大夫问起病因,我都不好意思说。想一个男人想到睡不着觉?想到头晕恶心?
“你病得不轻。”周亦的声音带着丝叹息,“听我的,小薇,去看看,没问题也就安心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
他看向我的眸子有寸寸挂念的心疼,也有丝丝不得的无奈。方才的晕厥也让自己有些后怕,在这样的关心下,我找不出强硬拒绝的理由,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有人陪着去医院,对我来说是好大的温暖。便也随着他走了。
去医院挂了消化科,做了胃镜,没有什么问题。询问了症状后,大夫建议到神经内科再去检查检查。转到神经内科,脑CT,抽血等什么的做了一通。
大夫看着结果,说着:“问题不大。”
周亦微微有些释然:“没有大问题就好。”我也舒了口气。
但是大夫的面色有些沉郁:“你这种失眠、呕吐多久了?”
我仔细想了想:“三周多吧。严重的失眠头痛也就是上周开始。”
“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低落、压抑?”
那不是经常的事儿么,我抬眼看看周亦,咬咬嘴唇:“经常会。”
大夫一愣,看了看我直言不讳:“年纪轻轻怎么负面情绪这么重。”说完又详细问了问我有没有焦虑不安,早晨和晚上哪个阶段情绪更不好之类的问题。我一一答着,偷眼看着周亦的脸色从正常到苍白到泛青。
我的心有丝牵扯的疼,人就是这样,没人关心的时候,视自己也如草芥,似乎自生自灭、野火烧尽也是无所谓的事;但有人为你心疼时,自己也惜命起来,也会拿自己当回事了,身体发肤,也有了在乎的理由。
大夫一边往电脑上敲着处方,一边道:“有点儿轻度抑郁的症状。先解决失眠,很多问题都是失眠导致的机能紊乱,像你的呕吐。”
我呆住了,抑郁?这个词离我好遥远,在我的概念,那都是名人得的富贵压力病。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娇贵了。
周亦却像被什么击了一下似的面色瞬间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情绪也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着问大夫道:“她的抑郁,严重吗?”
“目前只是很轻微,及早治疗,不要发展到不好控制的地步。”医生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我这病症在他这里算不得什么。
周亦又问:“呕吐也是抑郁的症状吗?”
“这个倒不见得。”医生微微有些不耐,“每个人的症状不一样。失眠头痛是通常的表症,还会引起其他器官的紊乱就因人而异。”
周亦的问题还不少:“那都开什么药?”
医生把处方递给他,他居然认真看起来,我有些纳罕他知道这都是什么药吗,我站起来瞅了一眼,我连药名都念不通畅。周亦却煞有介事地指着其中一个问着:“这个副作用会不会太大了?”
我抽抽嘴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博学也不至于门门精通吧。医生也一愣,看了看他,语气少了刚才的不耐,认真道:“剂量小没关系,初期用药重点儿。见效后再调整。”
周亦这才收起处方,带我下去取药。我忍不住问道:“你对这个病很懂?”
他看了看我,沉声道:“之前看你的状态,有点儿怀疑是这个毛病。”
忽然他手机大作,接起来,我都听到了周川的大嗓门:“十一点半了,你怎么还不来?”冯子越的饭局!一上午忙着挂号排队检查,我都没注意时间。
“我有事情,不去了。”周亦的声音很冷淡。
“不要。”我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说着,“公事重要,咱们都检查完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周川已经大声嚷着:“周亦你搞什么?什么天大的事儿不能来?千载难逢的机会,样酒呢?也不带?”
周亦看了看我,叹口气:“那我晚点儿去。”
“什么晚点儿?你让赵局等你?十二点以前必须到!”周川挂了电话。看周亦还在皱着眉头思考,我忙拽着他飞快地取了药出去。
“这样吧,你先过去。我取了样酒给你送去。”我鼓鼓勇气说着。凡事权急,何况我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周亦想了想,道:“也好,饭店离公司不远。你送来给我电话,我下去取。”
身在周亦的路虎上,心已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自己的抑郁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心开始扑通着,待会是不是有机会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瞟一眼?
问着自己的心:为什么想见他?是不是心已经麻木了?除了一根筋地想见他外,他带给我的那些眼泪,是不是统统不算伤害?他的疏离,他的淡漠,他在我的生日之夜弃我而去,与别人的意大利之欢,我真的不伤吗?如果不伤,我为什么会晕倒,为什么会抑郁?
但是此刻,我却是真真实实地想见他,迫切地想看看他从意大利回来,有没有春风满面的鱼水欢?想看看他见到憔悴的我,真的会如手机里的冷漠清淡吗?我更怕除了这个机会,我找不到机会见他。我和他,从来都是他可以随时临幸我,我想见他的时候,该去哪里?
周亦的车在公司门口停下来,转而去了那家饭店。我看看时间,他应该没迟到。匆忙进楼。样酒一般是总部的研发部门或者负责技术开发的分公司研制后少量生产的,带点特供的性质,口感要好于市面的。周川这里的是从总部定期特运,打开市场用。我找销售部拿了一瓶,便出门打车过去。
订的饭店倒是离公司不远,是北京一处吃高档海鲜很有名的地儿。到了饭店楼下,我细细看了看停在楼下的车,终于看到了冯子越那辆黑色的“哥就是二”,心开始狂跳,忍不住走进了大堂。服务员问我是否有预定,我有些犹豫地问着:“有一位冯先生或者周先生预订的包间,你知道在哪里吗?”
五星饭店的服务员警惕性很高,微笑着对我说:“女士,您还是打电话问一下。或者您告诉我您的姓名,我去帮您问一下?”
我有些沮丧,忙说不用,便给周亦打电话,电话里很安静,估计酒席初开,气氛不浓,不好走开,周亦低声道:“二楼顺风阁。你到门口。”
我终于可以跟在服务员身后进去了。到了门口给周亦拨了一下电话,周亦出来了,我刚把酒递到他手里,门一开又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发福的身形,看起来很慈祥的表情。看到我上下打量了两眼。
周亦忙转过身,看到那人打量着我,满是恭敬地解释着:“赵局。这是我同事,帮我送东西来的。”
赵局呵呵笑着:“正好饭点儿,一起吃吧。”他看人的目光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扫射感,看似和蔼,却有种想看穿人的凌驾。
我忙摆着手:“不用,我这就走了。”我也只想瞟一眼冯子越,若是进去陪吃饭,这种高难度动作还是免了吧。
赵局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周亦说着:“好。”便扯着我的胳膊进了包间。
进了门,远远的望去一桌也就七八个人,主位空着,应该是刚才那位赵局。旁边就是冯子越。
看我进来,他的目光一定,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我本就是全身几乎要哆嗦,再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表情,更是心几乎要跳出来。忙躲闪开不敢看他。匆匆向四周扫了一眼,周川,还有五六个不认识的,脑满肠肥的比较多,有两个女的,但看年龄不太像带出来的交际花。那我算什么?顿时全身的不自在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直到头皮发麻,自己站在这里真是个不合时宜的笑话。比大学时满教室人自己迟到从前门进的感觉更糗。
冯子越冲服务员淡淡说了句:“加把椅子。”顿了一下,指着周川旁边:“放这儿。”周川一边挨着周亦,一边挨着另一个人,他指着后者。
我忐忑地坐下,再看向冯子越,自己都觉得目光有些痴凝,他扫了我一眼,看了看我手里的酒,对周川冷冷一笑:“带人还带着酒,准备得不错。”
周川看着周亦,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谁让你带酒来的?这不是给冯总找不痛快吗?”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身边的几个人听到。冯子越听后颇玩味地看着周家兄弟俩。
我一愣,把酒放在身后的柜子旁边,心突突直跳。这是什么意思?酒不是周川让带的吗?周川怎么这么说?偷眼看了看周亦,他唇角挑了挑,没有回应。
周围的人似有若无地瞟着我,似乎都在揣测我的身份。没有人介绍我,尴尬地坐在那里。我只觉从头到脚地麻。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赵局才回来,挪着发福的身体入了位子,看了看我,笑笑:“咱们这饭局就得多几位女士,万绿丛里也需要一点红。”
此话一说,余下的几位男士眼里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心里有些吃紧,赵局长这个意思,是明着要女人吗?一般来说,中午的饭局偏正式,晚上才会莺莺燕燕牛鬼蛇神的出马。想来这也是周亦敢让我进来的原因。可这个赵局长话里的意思,是为我解围还是别有用心?
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人的眼睛最能出卖人的年龄。年纪越大,看人的眸子里越看不出内容,不是一无所知的空洞,而是纷繁复杂的混合,各种内容让你看不出这个窗户里,究竟是什么。
旁边一位三十多的女士笑着:“赵局现在才发现红花儿,我们这都是过气黄花儿了。”语气是玩笑,却不轻浮,一句调笑活跃了气氛。
赵局长冲她点点头,却是眉眼都笑开了:“又被小杨拿住了,待会儿罚你三杯。”
那位也不算小的小杨拍拍胸口:“还以为多少呢,谁不知道冯总家的酒口感醇、不上头,听领导的,三杯就三杯。”
我偷眼看了看子越,他听到这句话唇际微微上扬,这个马屁看来让他很熨帖。
我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的酒是子越公司里的样酒。便顿时明白了。冯子越的这顿饭,目的是向那位赵局长推荐自家的酒。现在很多单位的招待用酒或公务用酒都是政府采购或者集中采购,也有走特供的路子,这些才是公司要拿的大客户。这个赵局长想必来头不小,否则子越也不会亲自出马。虽然子越公司的酒已经是一些部门的招待用酒了,但出了值得推广的新品,也会费力公关些客户。周川的公司也如此。不过是周川和美女蛇经常搞公关罢了。
赵局长对小杨刻意吹捧子越的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趁着气氛热闹些转看向周川:“周总是吧?也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美女啊。”
周川忙哈着:“这是周副总的助理,赵小薇,漂亮能干。小薇,拿名片给赵局长。”
我一愣,他这是搞哪出。我平时都做办公室的工作,很少陪周亦去应酬,又刚当上副总助理,还准备辞职,哪有心情印名片。便讪讪地看向赵局长:“不好意思,出来的匆忙,没带。”
那个赵局长却顿时来了兴致:“姓赵?那可有缘了。小薇?哪两个字?”
赵局长身边的男人眼力价够足,马上起身道:“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呢,赵小姐该挨着赵局坐。”我全身的汗毛几乎竖起来,虽然大庭广众他不会做什么,但是挨着他,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我还是说不出的别扭。
我转看向子越,他斜睨向我,唇际扬起淡淡的笑,只有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着。看着他这个漠然的样子,我不知从哪来的气性,直接站起了身。
看我起身,赵局长的胖脸笑得像一朵菊花,抬手招呼着我:“来,写写是哪两个字。”
我坐到赵局长身边,看了看仍在抿唇微笑的子越,有些失神。什么是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想痴痴地望着你,却偏偏隔了胖胖的赵局长。还是我想痴痴地望着你,你却偏偏根本不看我一眼。
我有些凄凉,转而对赵局长浅浅一笑,用食指尖在桌上划着:“大小的小,满架蔷薇一院香的薇。”说完我看到子越的笑容顿时一僵。我心里不知怎么反有种快乐。你不是在无视我么?这下还能无视吗?
如果你需要或者说你喜欢令宜的交际玲珑,我今天,也想试试,如果我豁出去我的自尊和清高,我能不能变成孔令宜!我能不能引得你看我一眼!
我的话却像一石投进千层浪,赵局长玩味地看着我,咂摸着:“满架蔷薇一院香,好,好……”
已有另一个女士坐不住了,笑看向周川:“周总的宝贝深藏不露啊,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让我们都要坐不住了。”
周川打着哈哈:“哪是我的宝贝,是……”说完看了眼子越,看子越淡笑不语,又转移着话题:“杨处和叶总何止是美女,简直是白骨精啊。”众人哄笑。
我细细琢磨着,小杨是杨处长,那想必是跟着赵局长来的,叶总,不知道是什么公司的。
席间大家随意地闲聊着,随着菜三三两两地上齐,开始边吃边聊。我不知道怎么插话,只好使出老伎俩,低头猛吃。有时听着人家说一句话,我特别想加一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幼稚,难以启齿。我有些纳闷他们哪来的那么多话,有的是公司往来的事儿,大部分也就是闲聊调侃,可那份心思和委婉,是怎么想来的?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唉,赵小薇,你只能是赵小薇,变不成孔令宜。
子越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可能是他带来应酬的,看他对那人低语嘱咐几句,那人便对服务员说:“加两瓶果汁。”
叶总笑着看子越,眉眼间有些妩媚的波光:“冯总真偏心,刚才还只准我们喝酒,美女一来,就上果汁了。”
赵局长淡淡地笑着,声音不大却有种没法抗拒的威力:“酒场上分什么男人女人。”
我的心一突,这是对子越的不满吗?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神情一绷。
场面微微有些僵,服务员站在那儿不知道进退,我忙把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倒满,对赵局长笑得有些生涩:“初次见您,我先敬一杯。”
周亦站起身插话道:“她身体不太好,我来敬赵局一杯。”
赵局长阴阴地看着周亦,笑道:“小周别急,我和她喝完就和你喝。”说完仰头干了。我对周亦微微摇摇头,将杯中酒也一饮而尽。
酒的口感绵醇,倒不觉辛辣。说实话,这酒还真的是好。冯子越身边的男人对服务员挥挥手,果汁的事也不提了。
饭也至半酣,纷纷开始敬酒。子越的酒量我早见识过,白酒也从不用我这种小盅,素来是玻璃杯半杯即尽。那个赵局长酒场饭桌上打滚的人,喝酒更吓人,举起杯,似乎都不经过嘴巴,直接灌到了嗓子里,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吞咽,看的我直乍舌。周川不必说,今天看起来他的兴致最高,周亦也不可小觑,左一杯右一杯面色不改。即使是那两个巾帼,喝酒也是仰脖直灌。谁说做酒囊饭袋容易?一点都不易。
我默默地对着自己那份小米辽参一口口啜着,不敢看他们那吓人的架势。却也由不住他们每人都是绕桌打个通关,单独忽略了我也不合适,我便拿着自己的小盅和别人的大杯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