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的周末,接到了邵琦苍白无力的电话,约我去间酒吧喝酒。我也正值仓皇,便随她到了那间酒吧。
进了个安静点儿的小包间,我和她一杯一杯地喝着,她流着泪诉说周川的无情分手,我的眼泪却已经流干,只剩一颗空疼的心。大半个晚上过去了,邵琦喝得有些迷糊,我也有点头晕,便提议回去。邵琦却是喝出了兴致,又打电话叫来几个朋友,我窝在沙发的一角,迷迷糊糊地几乎睡着。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估计认识邵琦很久了,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邵琦摇晃着给她们介绍我,我勉强挤出个微笑,却还是窝在那一动都不想动。那些人也不介意,很快和邵琦又张罗着喝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酒劲有些醒了,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那几个人变得格外兴奋,摇晃着,喊叫着,兴奋张狂得让人有些害怕。邵琦看到我醒来,一把抓着我,使劲塞给我几颗药丸:“姐姐,吃了就不痛苦了。”
邵琦灰暗的脸在灯光和烟雾里变得狰狞起来,我有些害怕,想逃,却不敢逃。邵琦用力掰着我的胳膊往嘴里塞:“姐姐,吃吧。”
我用力推开她的胳膊,拼命往外跑去。门口的一个男的使劲抓住了我的胳膊,嬉笑着:“跑什么啊?玩玩嘛。”说着开始上手抓我的头发,我惊恐地大叫。
我的叫声引起了其他人的哈哈大笑,邵琦却愣住了,立即冲过来拼命扯着那个人的手:“你给我放开她。放开。”
那人转过来搂着邵琦:“那和你玩,好不好。”说着放开了我。我什么也顾不得,拼了命地跑出去。
把邵琦扔在里头,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叫来的那些人,应该很熟悉吧,可是都是嗑了药的,万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我不敢想象,匆忙给徐硕打电话说了情由。
徐硕没过半小时就赶了来,车里还坐着温若琛。徐硕猛地把车刹住,问了我地方,什么都不顾地冲了进去。温若琛有些呆地看着我问:“里面是谁?”
“他的朋友。”我只能这么答。
不一会儿,徐硕满脸铁青地把邵琦拽了出来。塞上车送了回去。我看着邵琦住的地方不是以前周川那的别墅了。有些纳闷。但温若琛在,也不好问。便说道:“徐硕,你先送若琛吧。”
温若琛似乎若有所思,一路上闷闷的,心情很重。我刚虎口脱险,心里万般烦乱。送回了温若琛,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邵琦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春节后,就被那个浑蛋赶出来了。”徐硕咬牙切齿,“真他妈是个人渣。”
我说不上地憋闷,邵琦的今天,谁之过?我不知道,半晌,才沉郁地说道:“她怎么现在开始嗑药了?”
徐硕不吭声,脸色阴沉,我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他才道:“以前就嗑,才被学校开除了。这几年好容易好些了,被那个浑蛋一折腾,又开始了。”
我顿时被噎住了,我只觉得胸中有千把大锤在擂着,却说不出话。那个瓷娃娃都经历过些什么?面对痛,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有处安放?而不是飘移的灵魂,无助的躯壳?
徐硕的车,开得如暗夜里无主的灵魂,我的心,随着一起失落在这沉沉的夜里。
过了几日,接到了周亦的电话:“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我父亲来了。”我心里无端有些逆烦,接二连三地拜见翁姑行动,让我有些吃不消。但是既然老人大老远地赶来,我又怎么能耍脾气说不去。
周亦的父亲是位精神很矍铄的老人,其实说老也不算老,刚六十出头,保养得很好,很瘦,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人时似乎能洞穿一切。并且有股睥睨一切的气势。见到我,只淡淡上下扫了我两眼,却让我气虚不已。
三个人静静地吃了餐晚饭,周亦在他父亲面前更是谦恭,几乎是旧社会礼教的产物,不多言,不苟言笑。席间,周亦父亲随口问了几句我的情况,现在在什么公司,工作是否顺心之类。
饭后,周亦父亲一边啜着茶,淡淡地开了口:“周亦,我今天约你和赵小姐一起来,就是为了讲明白一件事,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我有些怔忡,他父亲的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周亦的反应却一下子激烈了起来,有些冷笑地看着他父亲:“为什么?”
“你知道。”他父亲深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我道,“赵小姐,有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喜欢背后鬼鬼祟祟,所以说话可能直接了。你的家世,我不介意,但有些事,恕我们接受不了。”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面上顿时赤红,我无力地说着:“我明白。”还待什么呢?自取其辱吗?站起来就要离开,周亦一把抓着我,执拗地看着他父亲:“她怎么了?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周亦父亲猛地一拍桌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周亦冷冷地回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混账。”周亦父亲额上青筋暴跳,手里的茶杯冲着他甩了过来,周亦却丝毫不闪躲,我伸出手去护他,却只擦到了杯子的边,杯子改变了轨迹,蹭着周亦的头皮落了下来,几颗血珠。
“你,”周亦的父亲捂着胸口,“你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对得起——”
周亦抢过话头,冷冷地接着:“你要是对得起她,如今就能接受小薇。”在周亦的眸子里,我第一次看见一种接近疯狂的火焰,在他冰冷的外表下燃烧。
我有些迷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周亦父亲表情很痛苦,紧锁着眉头,微微颤抖指着周亦:“你是为了气死我吗?好,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恨我,你气死我就罢了。可是你娶这么一个人,让你死去的妈怎么瞑目?”
这句话如同一声霹雳在我头顶炸开。我顾不上自己的耻辱。什么意思?死去的妈?难道周妈妈不是周亦的生母?想想周亦与周妈妈母慈子孝的样子,仿佛是有些刻意的亲近;反倒是周川与周妈妈更加肆无忌惮地狎昵。原因原来在这里。
周亦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抓着我的手不觉用力地掐着我,我痛得几乎要出声。周亦的声音竟有几分狠戾:“别提我妈,她不能瞑目是因为什么?如果当初有人能放了她,找个好人家,至于去死吗?”
我第一次看到周亦的眼角有些湿润,声音沉痛道:“如果你不能接受小薇,你打算再逼死一个可怜的女人吗?她有什么错?我妈当年有什么错?错的是谁?”
周亦父亲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周亦,眸子里有波涛汹涌的痛苦神色。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从他瞬间失态的表情里,我看到了那个故去的女人,仍然是他心头的痛。他没有再言语,身体微微抖着,刚才还矍铄得容光焕发,瞬间像被什么打倒了一般。我想起了周亦桌面上的那张照片,一个温柔清纯的女人,眸子里是灵动的光芒,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个男人心头的一粒朱砂?
我的心丝丝地疼痛起来,为她,为周亦,还是为自己?我拽拽周亦,轻声道:“伯父是不是心脏不好。你别说了。”
周亦一把搂住我,直看着他父亲,用目光宣示着他的坚定。我却多少有些心虚。周亦说得夸张了,我不是邵琦,进不了他家的门,也不至于去死。
周亦父亲看了看我,有些失神。从他的身上,我不知道该看到谁的影子,老徐,子越,都是这个样子吧。我垂下了眼帘。
半晌,他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吧。”周亦冷冷看了他一眼,搂着我转身要走,我回头看了看那个老人,正盯着我们的背影失神,孤独,又落寞。
周亦的路虎开得飞快,我的心第一次为他扯得疼痛起来。车开到了南五环附近的一片林地,周亦下了车,狠狠地一拳一拳砸着树。
我跑过去扯住他的手,近乎哀求着:“你心里不痛快,用不着惩罚自己啊。”
周亦一把把我紧紧地搂进怀里,几乎让我喘不上气。他的身体仍然微微抖着,呼吸沉重。
我明白他的苦楚,只静静地任他搂着。半晌,他平息了些,松开了我。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虚无地说着:“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想不论现在的亲人,还是故去的亲人,都希望你得到快乐,而不是一辈子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
周亦痛苦地闭上眼睛,靠在了树干上:“我始终忘不了,我妈去世的样子,一屋子的血,她如果不是痛苦到了极点,怎么会走那条路?”
“那时你多大?”我想着那样的惨烈,声音也不觉颤抖了。
“七岁。”周亦的声音也抖着,“放学回家,就看到一屋子的血。那以后,三年,我都几乎没说过话。”
“你,是抑郁吗?”我有些明白周亦为什么对抑郁那么敏感了。周亦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心疼了,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他似乎很累,疲惫地抱着我,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我问道:“你,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相似,才——”
周亦打断我的话,“不全是。”看了看我,徐徐开了口:“我妈以前是父亲厂里的工人,被父亲看上以后就养了起来。她比父亲小很多,单纯,天真,以为生下我,就能进了周家的门。”周亦冷笑了两声,“她的一辈子,都活在谎言和幻想中。周家已经有一位夫人了,还生了周川,怎么可能休妻再娶。她痴痴地等了那么多年,每天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里生活,终于到了崩溃。”
我的心随着他的声音跌宕起来,无力地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他继续叙述:“见到你的第一个晚上,你喝醉了拽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喊着一个名字,声音低低的,似乎只有那时才敢叫他的名字,比我妈当年还要卑微。对你,忽然就有种熟悉的感动。后来与你朝夕相处,你的聪明,温柔,让我很动心。你的过去,我真的不介意,不过就是爱错了个人。要说是脏,我从哪儿来?我不也是脏的吗?”
我的眼泪就那么静静地淌了出来,依偎在周亦的怀里,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有份安宁。因为懂得,所以珍惜。这份理解,我又是何其幸运。
第二天,我买了一副手套送给了周亦。我希望能在这个尘世间,带给他一丝温暖。当我含笑递给他的时候,他笑得很明媚。我们终于正式开始了交往。
他每天晚上只要没应酬,就会来找我吃晚饭,有时中午也会跑过来。公司里的同事都纷纷打趣我:“这么黏糊的男朋友,真让人羡慕。”我心里会觉得一暖。
周亦的父亲却是态度大转变,一改以往对周亦很隐晦的帮助,变得高调起来。先是将周亦的公司迁到了一个位于北京西北角的厂址,地方比原来大多了。接着大量注入资金,扩大规模。周亦那段日子也变得忙起来,却精神大振。一改以往怀才不遇的尴尬,意气奋发。
三月初的一个周末,料峭春寒剪剪风,周亦又去攀岩,我在下面静静地等他。结束后他送我回家,忽然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什么啊?”我打开,一条小桃心镶钻的项链静静地躺着,我有几分诧异,“今天什么日子?”
“我们认识整整半年了。”周亦眯眼笑着。
半年,我没有概念,我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都不记得了。似乎是秋天吧,他在秋叶中微笑凝眸的样子,第一次映入我心。我有些失神地看着项链。
周亦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温柔地将唇附了上来。他的唇柔软而温暖,却在触碰到我的一刹那,我的心像万把锤击一般,几乎呼吸不上,我的眼前哗地闪过子越的唇,冰冷又强势的感觉掠过心头,我下意识地推开了周亦。
推开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周亦的眸子一痛,没有吭声,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嗫嚅着:“对不起,我,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周亦伤怀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三月中旬,徐硕要和温若琛订婚了。其实我不太理解,直接结婚不好吗,干吗还多此一举订婚。还是周亦一语中的:这种宴会不过也是借着大喜的名头,或联络感情,或炫耀家资,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必不可少。
由徐硕想到邵琦,自从上次酒吧事件后,我终于理解了当初子越为什么让我离她远点,我自己也心有余悸,对嗑药这种行为也着实不敢苟同,周川已经够作践她的了,干嘛自己还要再踩上自己一脚。终是不敢再去找她。想着徐硕肯定会照顾她,也就踏实些。可如今徐硕要订婚了,我又有些担心邵琦。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懒懒的,少了以往的娇憨,多了几丝玩世不恭:“徐硕的订婚宴?我这种人还配去么?”
我心一惊,不知该怎么说,也只好不咸不淡地说着:“邵琦,你多休息,差不多就找个工作吧。”
“哪儿要我啊,姐姐,你是让我画饼呢。姐姐,我是看清了,人落魄了,就像癞皮狗似的讨人嫌,以前的酒肉朋友,全他妈一个影儿都不见了。连姐姐你,都没音讯了呢。”邵琦有些嘲讽地笑着。
我的眼眶顿时泛酸了,邵琦啊,我何曾忘过,那个冬日,你送我的那件大衣。带给我的不止是身体的温暖,还有那面对世态炎凉嫌贫爱富的勇气。如今我不找你,只是怕,心里也有丝愧疚,道:“对不起,这阵子,我太忙了。对了,你那有钱吗?我给你打点吧。”我虽然不富裕,但是邵琦一点收入来源都没有,我若是能救她急困,也算我一点儿心意。
“不用了,”邵琦的声音软和下来,“周川给我的分手费还不少的。”顿了顿,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给徐硕包份礼物,我人不去了,心意得去。这么多年,多亏了他。”邵琦的声音有些哽咽。
从邵琦压抑的哭腔里,我似乎觉得她是懂徐硕心思的,我犹豫着说:“如果早知道,你会不会把握他?”
电话那头是沉默,半晌她道:“跟了周川,我从不后悔。他们都不会娶我的,与其这样,干吗不跟个我爱的呢。”
我叹了口气,心中茫然。我们与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生生扯到一起,最终是不是也只有别离?再想想我和周亦,心中不免也几分悲凉生起。
“邵琦,这么耗着不是办法,不如回家去吧。”我劝着。
“回家?”邵琦轻轻笑了,“春节为了盼周川回来,我生生地忍住没回家。我做梦都想回啊。可是这几年家里只道我傍了金主,吃穿用度都从我这拿,我如今灰头土脸地回去,纵然我爹妈肯,哥哥弟弟肯,嫂子们的唾沫也能把我淹死。”
我沉默了。这种家庭又如何回得去呢?又和邵琦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我的心也沉重起来,邵琦的前路,到底在哪里?难道只得再依附另一个男人,才是出路吗?
徐硕的订婚宴席也是盛大隆重,包了一个五星饭店,官商结合,老徐总红光满面,徐妈妈也挺胸扬眉。徐硕比平日郑重严肃了许多,若琛满是幸福的表情。
我将一个盒子递给徐硕,里面是我帮邵琦挑的相框。对徐硕静静道了句:“邵琦给的。”他勾唇笑了笑,深看着我:“谢谢。”
一句谢谢,凝结了他的心事,我懂的。
我和周亦是来得早的,看着宾客三三两两地入场,我的心又如小锤打鼓,我已经料到了会与子越见面,说不上是期盼还是害怕,从昨夜就开始忐忑,一早又为着装煞费苦心。最后选了件浅粉色的礼服裙。看着还算温婉大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虽然已经分手,但是想着他牵着令宜的手,我就不觉有些自卑。我该怎么打扮,才能输得不那么难看?
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还是没看到他,我不觉有些失望,正端了杯茶抿着,周亦的声音响起来:“冯总。来了?”
我的手无端就是一哆嗦,茶水泼了一手,忙站起来,看着子越已经就在面前了。一瞬间,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恍如隔世,隔着那么多的人,我的眼睛移到了他脸上,就无法再移开。还是一如既往瘦削的脸,棱角分明,只是目光有些沉郁。比往常似乎多了分凄清的神色。
他定定地看了我两眼,只是两眼,似乎已经把我全身和内心都扫了一遍。他的目光,竟让我的心怦地像绽开一样跳个不停。
他淡淡开了口:“来了。”说完没再看我,径直走到前面的一桌,和熟人打着招呼。周亦也出去和其他人打招呼。身边的几个随来的女人闲聊着:“冯子越怎么一个人来了?他可不缺女人吧。”
另一个道:“最近吃素了吧,上次酒会也没带,一个人去的。”
“他身边那个不倒翁呢?”聊的看来还是熟悉他的。好在子越只带我出席过寥寥的两个场合,认识我的人不多,否则听着这样的讨论也着实尴尬了。
“喏。”其中一个用下巴点着门口,“能少得了她吗?换主了。”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门口,令宜正挽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人看着得有五十多岁了,保养得很好,只是感觉有些别扭,有股傲然的气势。老徐总迎了上去,打着招呼:“金总。”那人用蹩脚的汉语答着。
令宜依然一如既往地风情万种,仪态万方。令宜扫了四周一眼,我看到子越冲她淡淡一笑算打过招呼,再也没有看她。令宜挽着那位金总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这个场面,是我没料到的,我一直幻想的场景,是他们牵手而来。我没想到是子越独身而来,令宜换了金主。按理,我该释然了是不是?不用担心自己输得难堪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头会轰的一声像天崩地裂地炸开来?我的心里忽然野草疯长一样,再也抑制不住荒芜的心跳?难道你曾经和我说过的“给我一些时间”的承诺是真的?可为什么当你履行了承诺的时候,我已经陪在了别人的身边?这是为什么啊?
看着周亦回来的身影,我告诫着自己,他们是不是分开,和我没关系,我是周亦的女朋友,我不可以胡思乱想。我低下头,开始静静地等着吃饭。
“你没事吧?”周亦摸摸我额头,“怎么看着呆呆的。”
我下意识地一躲,偷眼看了眼冯子越,他正看着我这里,神色说不上的滋味。我忙垂下头。
一餐饭吃得食不甘味,纵然有明星助阵,花样百出,节目纷呈,为什么,我的内心,仿佛能屏蔽万物,只有一个影子。明知道不可以,我还是想偷偷地看过去?看了一眼,就像中了蛊一样,忍不住去看第二眼?
吃到一多半,我终于忍不住冲到了洗手间,拼命往脸上泼着凉水。不能再这样了,像个花痴一样。凉水的刺激让我神志清醒了些。走出了洗手间,却迎面遇到了他,我的脚步定住了。是巧合?还是刻意?
他几步走到了我面前,深看着我,声音微颤:“小薇。”
一声呼唤,让我彻底乱了方寸,我向后退了两步,抬眸看他,挤出句:“你好吗?”
他没有回答,反问着:“你呢?”
我强作镇定道:“好,很好。”
他淡淡地笑了:“那就好。”越过我向前走去。却始终没有回答我那句“你好吗”。他好吗?
我很想守着等他出来再问问他好不好,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守在洗手间门口,只为问他一句好不好,好又怎样,不好又如何?我也不能甩开周亦奔到他的身边。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地走出去回到了座位上。
一会儿的工夫,新人都已经开始敬酒了。敬到我们这桌,我由衷地说着:“祝你们幸福。”若琛看着我,甜甜地笑了。徐硕含笑不语。
新人敬酒结束,其他人开始相互敬着,借机认识熟悉。周亦对我道:“令宜那个,是个韩国的大老板,我过去喝一杯,你自己好好待着。”我点点头。
周亦过去喝完,令宜随他端了杯红酒走了过来,冲我仪态万方地笑着:“小薇,好久不见。”对我又说了句:“你和周亦也修成正果了,祝福你。”声音不小,满桌的人都听到了,子越坐得离我不远,我偷眼看到了他身子一动。
周亦端起酒杯,笑得舒朗:“谢谢孔小姐。”转看向我,“小薇,和孔小姐喝一杯吧。”
我端起酒杯看着令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让我以前终日魂魄难安。为什么当我好容易安心和周亦一起的时候,她偏偏又跟了别的男人?这真是个讽刺。如果不是她的存在让我如鲠在喉,如果当初没有被人暗谋算计过,如果——太多的如果,都换不来一个后悔。
我正出着神,令宜又拿起酒瓶帮我往杯子里加着,笑看周亦:“我就顺便贺了你们的喜了哦,别嫌我欺负小薇,幸福越多,喝得也要越多才行。”忽然她手里一个没收住,一股酒“噗”地就灌到了我身上。
令宜急忙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帮我擦着,还大声地唤着“服务员,再拿点纸”。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我看到子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令宜匆忙向我赔着礼:“对不起,小薇,我失手了。真是喝高了。”令宜赔着笑脸。让人无法发作。但是她浅笑眸子下暗藏的阴冷,我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
我有些愣神,她眸子里的厌恶和冰寒我解释不出原因,自问在她和我之间,一直都是她刺激着我,她给我带来伤痛,她几乎是不知道我存在的吧。像今日之已经收敛不住的敌意,我着实想不通。
周亦的脸上也有些不好看,看着令宜冷冷道:“孔小姐酒量不小,习惯性地就多了吧?”
令宜果然是令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浅笑着:“酒量不大,祝福真诚要紧。”说完袅娜着身子回了座位。
我的前胸一片红酒,也不能再待着了。周亦和徐硕打了个招呼,将外套披在我的肩上,牵着我离去。我忍不住扭头看了子越一眼,他脸色泛青,整个人像被掏空似的颓然灌着酒。
我的心,忽然就疼了。为什么?为什么时至今日,仍然目光绊上你就离不开?为什么我们之间,要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
我随着周亦的步子,匆匆出了宴会。
宴会之后,面对周亦的约请,我又开始心有抗拒,每次总想着借口推掉。万般找不到借口,便随着他去。却又开始心不在焉。每每都要他把我的思绪揪回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周亦有时会若有所思地问我:“小薇,我们还要等多久?”
我回答不出来。
陈乔往我们租屋跑得越来越勤,李艳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的。我有时看不过去劝着李艳:“别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
李艳直翻白眼:“差不多?差得很多。你给我介绍个开路虎的,我保证再也不挑了。”我心里一噎,开着路虎的单身,怕是比珍稀动物都难找了。我去哪儿给她找。
而我身边的这个珍稀动物,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在周亦的公司做得顺风顺水,他也越来越忙。找我的时候,渐渐少了起来。
三月下旬,天气渐渐转暖。早春的气息开始萌芽。有的地方玉兰、迎春已经开始争相竞放。我的心情也随着拂面的春风好了起来。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心情的作用,失眠头痛已经基本好得差不多了,抑郁算是被我战胜了吧。
周五晚上下班,出了公司就看到周亦的车已经停在了公司门口接我。我的心不觉就是一跳。一起下楼的同事打趣着:“五好男朋友又来接你了。”我却是努力笑笑,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上了车,找着话题和周亦聊着,却见他的车一路往北而去。
“去哪儿啊?”我随意问着。
“去怀柔玩个周末吧。”周亦的精神很好,“最近太忙,很久没陪你了,这周末什么公事也不管,专职陪女朋友。”说着冲我温柔一笑。
很久没陪我吗?我没意识。好像最近几周是只见了几面,而且只匆匆吃了个饭。但是我真的没有介意。最近的脑子里,终日只是盘旋着令宜走了的事情。别的几乎没想。不觉对周亦有些愧疚。对他的提议也没有异议。
到了怀柔,经过那一片熟悉的地方,看到那两个大字,我的心还是会猛地一揪,那个囚禁了我近一个月的笼子,再次从我面前擦身而过的时候,以前的恨无奈、悲凄凉的感觉竟然没有了,只是觉得世事变化无常,那段抓狂的日子,虽不堪回首,但还是会想,他会不会再去那里,看着那一室的江南,他会想什么?
自己的思绪又跑远了,忙抱歉地拉了回来。车子已经开到了一个度假山庄。我有些紧张:“我们住这吗?”
“是啊。”周亦把车停好。
“开了——两个房间吧?”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提前问了出来。
周亦看着我的眸子一黯,笑笑:“一个。没别的意思,只方便照看些。”
我的心情忽然就沉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是啊,我是他的女朋友,住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可是我的心里怎么就那么别扭,那么惶恐,几乎是挪着步子跟着他,一路盘算着待会儿找个什么理由再开一个房间。
别别扭扭地进了房间,我眼前一亮,原来是个套间,里外都可以住人。我的心才释然,周亦果然是个君子,不觉冲他粲然一笑。
“这下眉开眼笑了,”周亦苦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瞧你刚才绷着个小脸。”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周亦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柔声问着:“还要让我等多久?”
我的心一突,他眸子里的柔情几乎要将我湮没得喘不上气,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央求道:“周亦,再等等。”
我真的不知道要多久,要多久才能将子越的身影从我的脑子里抹去,起码在周亦碰到我的时候,子越的影子不会闪电般地蹦出来让我幻情幻身。
我不忍心去看周亦失望的神色,忙转身进了里面的套间:“我申请睡里面了。”
晚上吃过饭一觉香甜,第二天阳光明媚,周亦提议去红螺寺。他的兴致素来是人文古迹。我暗暗揣测怀柔的慕田峪长城和红螺寺难逃他的目标。果然第一站就是红螺寺。好在我对古迹的兴致也不弱,便同他一起走去。
本以为不是旅游旺季,人不会多,没想到也是摩肩接踵的人。周亦开着玩笑:“知道为什么红螺寺香火这么旺吗?”
我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他又打算编排什么典故。
“红螺寺求姻缘特别灵。现在城里的剩男剩女太多了,这里的香火自然就旺。”周亦看着我笑道。
“真的假的?”我将信将疑,红螺寺还有这个特点?
“骗你做什么?每个寺庙求的不同,你看那些求出国签证顺利的,全跑雍和宫,但是想求月老显灵的,都跑红螺寺。”周亦答得极肯定。
在看着这个不大的寺庙,忽然觉得神圣起来。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烧香的善男信女,我有些迷茫,我该求和谁的姻缘?
一路怀着心思,和周亦游览着。到了一座殿前,有棵许愿树,上面挂满了各种许愿结和同心锁。周亦来了兴致,询问起同心锁的求法,笑对我说:“小薇,我们也请一个好不好?”
我的心慌起来,看着已经挂着的一对对名字,“百年好合”“永不分离”等字样,再看着周亦,似乎有一座沉沉的大山压了过来,我一把拽起周亦往外扯着:“走吧,这是小孩儿玩的。”
周亦敛了笑意,深看着我:“小薇,我真的很想在这里挂一个我们的同心锁。”他的声音有些缥缈,似乎对一份难以抓住的感情,在努力地系着。
我却更加慌乱,对这份感情,我更没有信心,又何必作茧自缚?而且想着周亦,赵小薇两个名字下刻着“永不分离”的字样,我的心忽然扯得很痛。我想永不分离的人,已经分离了啊。我有些失控地扭头就往外走。
周亦追出来,看着我有些泛红的眼圈,他的眸色有几分吃痛:“小薇,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对不起周亦,我想视你为男朋友,可是我心里的那个人,真的好难抹去,很多事情,我固执地只能,也只想和他做。一如那个同心锁,如果刻的是我和他的名字,我会不会甘之如饴?
我无力地咬着唇,祈求地看着周亦:“对不起,周亦,你再给我点时间。”
“又是对不起,到底还要多久?”周亦有些懊恼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树上。我一愣怔,噤声了。
半晌,周亦回转过来,有些失神地看着我:“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摇摇头:“没关系。”错的是我,怎么能怪他。接下来的游玩,我和周亦,似乎都兴趣索然。周亦也不再像之前兴致勃勃地给我讲着典故,一路都在想着心事。我更是心不在焉,脑子里乱七八糟。
直到下午,两人才渐渐都回转来,说话也没那么别扭了。周亦恢复了神采。带我来到了一片水面。
“这是哪儿?”我好奇。
“水库。”周亦狡黠地笑笑,“这里不对外,不过有个朋友有条小船,咱们偷偷进去看看风景去。”
没能抵制住那片明镜般湖面的诱惑,随周亦到了一个不显眼的小门前,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帮着开了门,看到周亦道:“是胡总的朋友吧?”
周亦点头,给了那人一张名片。立即有人过来领着我们到了湖边,停了好多艘小船。周亦告诉我那些是工作人员清理水库用的。旁边还有一条雅致干净的木船,装饰得几分古雅,便是他朋友自己的船了。我们行至船上,方才的人摇橹乘水而行。
水库很大,行至湖中,湖如明镜,青山连绵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中央还有一方小岛,斜阳薄暮,只有我们一艘小船,这种宁静的意境的确好难得。一棹春风一叶舟,静看两岸青山碧树,有种脱离凡尘的清幽。
相似的情景宛如昨日,一叶小舟,载不动许多愁。我想着若耶溪畔的双影,不觉又开始出神。那日的歌声,淡淡的笑声,全如滚滚波涛袭来,宛如昨日重现。
忽然耳边传来周亦的声音:“想什么呢?”声音很大,振聋发聩似的。
我惊醒过来:“嗯?没想什么。”转而掩饰着笑道,“干吗这么大声啊。”
“第三声了。”周亦看着我,表情有些黯然。
我愣住了。看着周亦有些受伤的神色,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沉默,守着两个人的山水,想着一个人的心思。我和周亦,是不是也只能修得同船渡,无法修得共枕眠?
这次周末的出游,似乎有点事与愿违。周亦的苦心孤诣,却遇到了我的心不在焉,时时失神,我想集中精神做个称职的女朋友,却力不从心,对于周亦,我更加愧疚。
怀柔回来,周亦更忙了,一周连人影都见不到。只是每天给我打个电话问候一番。而我对他的忙碌,竟有种轻松的释怀。
周六接到周亦的电话,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开了间分公司,晚上庆贺,希望我陪他出席。周亦的社交活动如果需要带女伴,他都会征求我的意见,也很喜欢带我出去。尽管我的笨拙、安静无法像其他善于周旋的女人那样给他带来额外的收获,但是他说看到我,会很安心。只是我着实不善应酬,也不愿在那个圈子抛头露脸,往往拒绝的多。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潜意识里,我是不是依旧想遇到那个放不下的人?我责备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却又忍不住给自己开脱着:只是看一眼,一眼就好。
庆贺的地方在西山的一座别墅里,我穿了件黑色的过膝短裙,外面套了件大衣。心情有些忐忑地随他进去。趁着他和主人打招呼的时候,将客人扫了一眼,却没看到他的影子,不觉有些失望。
不知道他在不在被邀请之列?与他相识甚久,对他的圈子却一无所知。
倒是意外地看到了徐硕和若琛,忙过去打着招呼。闲聊了几句知晓,徐硕订婚后,老徐总将徐硕从分公司调到了总部,主管营销和市场。听着有点重点培养的意思。我不禁为徐硕高兴,他和周亦一样,在本就不平衡的天平上博弈,付出的努力要比其他人多几倍。
正聊着,忽然听到主人接了个电话,嗓门很大:“老冯,啊,什么?追尾了?要不要紧?”我的心蹭地就揪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徐硕,几步走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地听着他讲电话:“哦,那你就先处理吧。没事,改天再聚。”
挂了电话和身旁的人笑道:“这个冯子越,老马失蹄,在五环出口追尾了。”
这句话像句惊雷似的炸开,我的脑子一下像裂开般没了意识,全身从脚底开始发麻,片刻反应过来,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豪华的别墅,满室的宾客,在我眼里都虚无了,周亦不知道在哪里,我几乎没有想过周亦,穿过人群,往外冲着。但是刚一出楼门,一阵寒风袭来,我全身就是狠狠一哆嗦。毕竟是三月,还是料峭春寒,我只穿着件短裙,胳膊腿都在外面,风吹来彻骨地寒。
但我却顾不得回屋去拿大衣,脚下的高跟鞋也从没有一刻让我如此不在意,如履平地地向外跑着。跑出了别墅的大门,看着外面的路灯和冷清的街道,我有些傻眼了,这里是别墅啊,我忘了别墅的特点就是荒无人烟。我要从这里跑到五环出口吗?何况我根本分不清从哪条路可以跑到五环。
我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看看周围,我无助地抽泣着。忽然过来一辆车,摇下玻璃问着我:“小姐坐车吗?”
从没有一刻,我觉得黑车司机是这么可爱。我飞快地上了车:“去五环出口。”
司机一愣:“哪个出口?”
我有些迷糊,我对这些根本没有概念啊。五环有几个出口?
看我愣着,司机想想道:“最近的是香泉环岛那里,去那儿?”
我拼命点着头,应该是那里吧。听主人的口气“老马失蹄”,应该不远。车行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在哪儿啊?”司机问着。
我一边让司机绕着这边缓缓行着,一边四下看着。忽然看到香泉环岛靠北边的一侧路上,有辆车打着双闪停着。我的声音不觉有些激动:“到那辆车旁边。”
果然是他那辆“哥就是二”。我急忙让司机停车冲下去。另一辆车已经不见了,他正靠着车头站着,狠狠地抽着一支烟,看到我的刹那,他似乎有些震惊,径直用手掐了烟头,扔到地上,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再不曾移开。
我看着他,眼睛不知道怎么就泛上一层雾气,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我止住了脚步,贪婪地上下打量着他,谢天谢地,他没事,只是车头有点瘪,看来是他追了别人。我的眼泪扑簌着就掉了下来,用手捂着嘴,倒有些像自己劫后余生似的夸张地流着眼泪,我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怎么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