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苦笑着摇头,对小梅缓声说道:“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沈爷的为人我很清楚,如果他喜欢的是你,为何当初不留下你呢?不要自欺欺人了,小梅,他不会爱你,当初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会……”
“不!要不是你,他怎么会看不到我的存在?当初他说过,我聪明、善良,清秀而不媚……”说到这些,小梅痴笑起来,脸上似乎带着一些回忆。
“够了,小梅,放开小姐,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杨嫂看到后面再没有路了,如果小梅再退几步,那两个人都会危险。
小梅听到杨嫂的话,停了下来。她就这么看着杨嫂,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别的,“你走过来。”
依言,杨嫂缓缓向小梅靠近,我的心此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步……两步……三步……杨嫂突然冲向小梅,想将赵欢从小梅的怀中抢过来。
‘嘭……’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小梅、赵欢和杨嫂。那一声枪响后,我不知道子弹究竟入了谁的体内。
一秒……两秒……三秒……
杨嫂捂住胸口,软软倒在了小梅的面前,小梅的枪口保持着开枪时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嘭嘭嘭嘭……’紧接着,连续的枪响,我看到小梅的脸上从不可置信变成了狰狞。枪从她的手中摔落在地上,而她杏黄的衣服上瞬间被染上大片的红色。
突然,小梅凄然而笑,她环视了周围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明白她那笑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却是抱紧赵欢,直直倒入了江中。
“不……欢欢……”我扑向前,可是却迟了一步,滚滚江水卷着小梅和赵欢,瞬间已没了踪影。
“快,快派人下去找。”我听到周围的人见赵欢掉入江中,立刻组织安排起来。
而我却是死死盯住那水面,脑中一片空白。
“快,快送医院……”
我猛然惊醒,看了到浑身湿淋淋,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的赵欢,她已经被救了起来,但是却呛了几口水,现在还昏迷不醒。
杨嫂也被抬了起来,众人见我还在发愣,忙扶着我一同上了前去医院的车上。
因为获救的及时,赵欢除了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受了些惊吓,一切都还好。可是杨嫂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小梅的那颗子弹让她内腹受伤,加上失血过多,可能拖不过今晚了。
我静静守候在她们的病床边,看着赵欢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恢复了血色的小脸,心下安定了许多。
“嗯……咳咳……”听到杨嫂痛苦的呻吟,我立刻回头去察看她的情况。
护士也看到杨嫂清醒了过来,她忙跑出去喊医生。
杨嫂睁开眼睛,看到我守在她的床边,似乎想对我微笑,却没有扯动唇角。
医生进来后,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给她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对我摇摇头。
我心下了然,这怕是回光返照了吧。
喂了她几口水,见她微拒,就将水杯和勺子放到了一边。
“以前,我是……花楼的姐儿,”杨嫂的语速很慢几乎说上几个字,就要喘息一番,声音很小,我要挨得很近,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小梅……是……我的丫头,咳咳……从小买……回来……便跟着……伺候我。”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说话了。可是她却摇摇头,似乎想争取这最后的时间。
“沈爷……咳……小梅不该喜欢沈爷的,咳咳咳咳……”说着,她又是一连串急急的咳了起来,粗重地喘息着,“鸨妈将我……咳……第一夜卖给了沈爷。”似是扯动了伤口,杨嫂痛的额上出了冷汗,我拿了毛巾轻拭着她的额头。
“可我知道,一个花姐儿,是……入不了他们家的大门的。”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后,杨嫂的脸又白了几分。
“小梅,心高气傲,总是……要暗地里学我,想要和我比较一番,我都知道的。”喘了几口气,杨嫂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敢去打断她,“但我不知道,她喜欢……喜欢沈爷……”
“我以为……等小梅大一些,给她一些钱,让她给自己赎身出去,比跟着我强……”杨嫂的眼角湿润,“她……越是想要打扮自己……,鸨妈越是不愿意放她走的……”
“沈爷给我……赎身后,我带了……小梅出来,想要给她自由……但她说,想要跟着我……咳咳……原来,她那时……是为了……”
“后来,……沈爷将我们送到乡下,我以为……”杨嫂眼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入发鬓中。
她抓住我的手紧了紧,转过头来直直看住我,急急说道:“夫人,他叫沈从和,以前住在窦乐安路的沈公馆。如果有机会,请您帮我带话给他,说,寒香这一辈子,只念了他一个人……”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松开紧握着我的手,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
我好不容易从喉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好,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他,告诉他,‘寒香这一辈子,只念了他一个人’。”
杨嫂听到了我的话,僵直的唇角终于勾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满足地缓缓阖上了眼睛。
医生上前察看,摸了摸她颈部的脉搏,叹了口气后,将白色的被单拉了上来,掩住了杨嫂最后的面容。
紧接着,门口进来几名护工,把杨嫂的床抬了出去。
我站起身,在走廊处看着杨嫂被抬走。痴情女子,无言守候盼归期。红颜渐去,此生相隔永分离。我眼中含着那一丝不忍,心中一片酸涩翻滚。
赵欢在住院观察了几天后,医生确诊已没有问题,便由我带着回到了家里。
几天前,这里还是笑语一片,而几天后,家中的气氛却是凝然沉重。
小梅的事情,我在回到家中后,被上级传唤过去问话后,已经了解,可是这件事在我的心中却是还没有过去。我写了一封信交给陆鸣川,请他帮我查一查沈从和的事情,并尽量帮我找到此人。
在过了几个月后,我等到了陆鸣川的回信。据陆鸣川所说,沈从和家,是经营茶叶的大家。沈家也只有沈从和一个独子,从小便有些娇养。大了些后,沈老爷子便让他开始学着接手一些生意。在一次应酬的时候,他的朋友点了当红的姐儿杨寒香应饭局作陪唱曲,一来二去的,他们也就走到了一起。沈从和当时毫不犹豫地就为杨寒香赎了身,可是带回家的时候,沈老爷子说什么都不然她进门,还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沈从和无奈,只得另外租了房子安置杨寒香和小梅。
沈老爷子从友人口中得知,儿子不顾自己反对,还在与杨寒香来往,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气之下便倒在了床上,没过多久,就撒手西去了。临终之前交代,如果沈从和不和她断绝关系,那就别想继承沈家的家业。不得已,沈从和只能将杨寒香送出了上海。
开始的时候,还托人给她送去一些生活费,甚至去偷看过她几回。后面,生意逐渐忙了起来,再者,上海滩也从不缺乏美人,所以沈从和也就慢慢忘记了还有杨寒香这么一个人。
看完信后,我只是将杨嫂和小梅的事情写了一封信,请陆鸣川代我转交给了他。
我不知道沈从和收到信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我只是遵从着自己的本心而已,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如实告诉了他。杨嫂的话,我亦是原封不动的转交给了他。
也许,小梅并不是爱上了沈从和,她更多的,应该是和寒香的攀比,还有自己的那一丝痴念。
因为赵欢的事情,我暂时放下了情报小组的工作。
后来我得知,情报小组在亚德利的领导下,先后一共破获了日军十九套的密电码,截获了两千多万份发往日军的秘密广播和电报通讯,使得日军在以后的轰炸中不得不受制于重庆的天气和稍后改进的防空炮火。这样,便能有效地避开和防范了日军的空袭,也让我方的损失和伤亡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妈妈,这是我的同学,今天到咱们家来吃饭的。哦,对了,能不能帮我们收拾两间房出来呢?”赵睿领着五个同学回到家中,让我略微有一些错愕,但是看着他微笑略带撒娇的表情,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带着三个男孩儿和两个女孩儿去了他的房间,而我则是去了厨房,为他们准备晚饭。
赵睿这孩子,从来都没有提及过在学校里面的事情,更没有带过一个同学回到家里过。今天这么突然带来几位同学,倒是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吩咐厨房加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他的几个同学看到我,还是比较拘谨。
“大家都别客气,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看着大家都不好意思去夹盘里的菜,我拿了干净的筷子,给坐在我身旁的两个女孩子夹了几筷子。
“谢谢阿姨。”她们看着我的时候,还是有一些脸红。
我眼角扫了赵睿一眼,见他却是招呼着身边的男生吃菜,丝毫没有过度关注我身旁的女生。
“我说吧,我妈妈很好相处,没有那么严肃的。”说着,赵睿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的扣肉,还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笑着摇摇头,我又给女孩子们添了一些菜。
吃晚饭后,他们又聚在了赵睿的房间,直到很晚了,才各去各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一伙人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餐,又匆匆地离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赵睿渐渐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圈子,由不得我去细细为他安排操心了。
他现在在家的时间很少,一有空就往外面跑。这样的情况让我有些担心,可是在我问他的时候,他却义正言辞地告诉我,是在和同学们一起学习。这样,又令我不得不收回了想要让他少出去一些的话。
赵正南在假期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赵睿的这些异常。他喊了赵睿去他的书房,父子俩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两人出来的时候,赵正南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些愠怒,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在第二天,赵正南即将要回陆大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随身的手枪不见了。他在家中四处查找,却是没有任何线索。
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按时赶回。走的时候,他对我说:“赵睿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劲。你多看管着他一些……”他为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我怀疑是他偷了我的枪,你要是搜出来,千万不要声张,直接锁进保险柜里就是。他要是敢反抗,就把他给我关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赵正南神色肃然地提着行李转身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有些发冷。
赵睿……怎么会?
趁着赵睿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进了他的房间。将他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在我关门的时候,视线突然对上了他柜子上那只上了锁的皮箱。
再次进去,我踩着凳子,想要把那只皮箱拖下来。可是那里面沉重的分量,让我拖动都颇为费劲。
“妈妈,哥哥回来了。”听到楼下赵欢的声音,我立马将微微拖动出来的箱子又推了回去,忙下来把凳子放回了原位。
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翻动过的痕迹,才匆匆离开赵睿的房间。
“妈妈,你刚刚在干什么呢?怎么半天才下来啊?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赵睿笑揉着他的肚子,对我讨好地笑了笑,显得心情很不错。说着,又去抓桌上的水果。
“臭小子,回来后洗过手了没有?”我拍开他是手,“饭应该快做好了,我去厨房看看。你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哦,好。”他放下果子,飞快地跑上了楼。
我看着他上楼的样子,心中有一丝的阴霾。如果赵正南说的是真的……那枪……如果真的是他拿的,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枪并不是玩具,他一个孩子,竟然敢去偷赵正南的枪?不,应该不是他,应该不是。
我脑中不断否定着赵睿会去偷赵正南的枪,打算等会儿好好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找找。也许,也许是赵正南自己放错了地方,没有找到呢?
对,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肯定不会是赵睿!
吃饭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妈妈,你今天不舒服吗?怎么脸上这么难看?”赵睿见我起身,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站了起来看着我。
“没什么,你们吃吧。”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按坐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后,我像是疯了一样,将所有的东西都翻倒了出来,我的目的就是赵正南的那把枪。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我将房里所有的箱柜、衣被,连着犄角旮旯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烦躁地重重坐在了沙发上。
眼中没有焦距地发着呆,脑中乱糟糟一片。
房间里,只有窗外进来的风,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吹地沙沙作响的声音。
也许,也许是在别的地方。对,别的地方。
明天我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出来的。
焦躁地等待了一个晚上,亲自目送赵睿出门后,我又将其他房间都细细找了一遍。
没有,到处都没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没有落下。连厨房和浴室的角落都翻遍了。
这件事又不能宣扬地人尽皆知,所以对外只说是我的一件首饰丢了。
我的脑中,又出现了赵睿房间里面那只重重的箱子。
可是上面的锁……
赵睿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是他的性格却是格外的倔强,和赵正南极为相似。如果我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撬开了他的锁,我想他应该是会对我这个母亲非常失望和伤心的……
但是我不能让他拿着枪。哪怕是一丝可能,我都要排除在外。
找小六子拿了改锥和锤子,我进赵睿的房间,把那沉沉的箱子给搬了下来。
箱子落地时,凳子晃了晃,我一下没有稳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夫人?夫人怎么了?”佣人们听到异响,推门进来。
后背着地,剧痛让我不敢有丝毫动弹。“别扶我,去叫医生。”
不敢肯定脊椎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没敢让她们将我扶起来。“把箱子放到柜子上去,凳子归位。”
心中苦笑,突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太适合做贼。
医生请来后,检查了一下我的脊柱,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放心了些,也没有刚刚摔下来的时候那么痛了。
可是赵睿回来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心虚。
他在我床边坐了下来,“妈妈,你怎么在我房里摔倒了?”
看来,他已经听佣人们说了。
我正想着去怎么解释,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却张不开口了。
“您是不是想看我房里柜子上的那个箱子?带锁的那个。”
“赵睿……我……”
“妈妈,你不用说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我急的去拉他,可是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能碰到。
正觉得万分沮丧,我不想他和我之间的感情产生什么隔阂。
赵睿单手提着那只箱子进来,从里面锁上了门。然后当着我的面,用钥匙打开了那只箱子。
我撑起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套灰色的军服,几本外文书,还有一封信和一只钱夹。再翻开,赫然在箱底,躺着赵正南的那把手枪。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现在比我还高了大半个头的儿子。
“妈妈,我已经决定了,过些天就去延安。”
脑中像是被一道炸雷劈开一样,我微颤着嘴唇,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妈妈,你先坐下来好吗?”他觉得他的行为,让我收到了惊吓,连忙将我扶坐了下来。
赵睿从箱子里面拿出了几本书,“这两本书,是我托人苏联带回来的。”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皮质的封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向往的笑容。
“这一本,是《论社会主义》,这是《资本论》。还有,这一本是《共产主义宣言》。”赵睿一本一本向我解释着,我拿着他递给我的这些‘禁书’,浑身都在发抖。
见我不说话,赵睿接着说了下去,“共产主义,是主张消灭私有产权,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国家和政府,并且进行集体生产的社会。”
“共产主义,是设想,未来的所有阶级社会将最终过渡成为共产主义的无阶级社会……”
他的解释让我似明白,又发懵。我不是不明白这些东西的一丝,而是不明白,我的儿子,怎么会参与到这里面来。
我看着他的嘴唇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的耳中却是一片嗡嗡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一阵黑暗向我袭来。
“妈妈……”
醒过来的时候,赵正南坐在我的身边,我的胳膊上还输着盐水瓶。
不适应地看了看周围,感觉还有一些眩晕。
“还晕不晕,想不想吐?”赵正南将我半扶起来,又喂我喝了一口温水。
“我怎么了?”头脑还不是很清晰,我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医生说,你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而且,受了些刺激,所以晕了过去。”他缓和的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在隐忍着情绪。
“哦。”我慢慢想起来,赵睿跟我的那些坦白。看了赵正南一眼,我不知道,现在他是否知道赵睿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小六子带着赵欢过来看我,送来了午饭。赵正南怕我累着,也怕赵欢吵到我休息,所以饭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赵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试探地问着赵正南。
他放下手里的书,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转向我,“他应该跟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如果照实说,依照赵正南的脾气,我怕赵睿是逃不脱他这顿毒打的。“嗯……没什么,没什么。”
“小蓉,你是想说,赵睿想去延安的事情吧?”我脸上的表情,没有躲过赵正南的眼睛,看来,他已经都知道了。
“那你,打算……”我怯怯的看着他,就像是我犯了什么错一样。
“赵睿被我关在家里了。所有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他淡淡的语气,像是说着晚上应该吃什么一样。
但我知道,他表面越是平静,和赵睿的争端也会越大。
看了看门外,他把病房的门关上,压低声音对我说:“要是搁在以前,由着他闹着玩儿,也不当什么。”
赵正南咬着牙,愤然地说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共表面上平静,但是从根上就有分歧,而且这一路上还有日本人。这小王八蛋这时候跑去延安,不是找死呢吗?”
“还有,我是国军少将,他跑到对面去……这是想跟他老子我对着干吗?”
“赵睿他……”我想替赵睿说两句,可是却被赵正南打断了。
“好了,我时间不多。这次出来,马上就要回去。你别的不用操心,给我好好看着他就行了。”说完,他穿上外套,拿着帽子看了我一眼,“我先出去办点儿事儿,一会儿回来。”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中却是一片翻腾。
第二天中午,赵正南就离开了。交代了小六子,好生看管赵睿,没有他的命令,赵睿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也不准跟任何人联系。
我回到家中,打开赵睿被锁着的房间门。看到浑身是伤,躺在床上昏睡着的他,心痛到无以言表。
赵正南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一言不合下,他对赵睿肯定是下死手毒打了的。他不会跟赵睿讲什么大道理,是他的儿子,就必须听他的安排,服从他的命令。否则换来的,就只有一身的伤痛了。
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但是雪白的绷带上渗出的血丝,还是让我觉得刺目。脸上和脖子上的淤血已经青紫,眼角肿的估计连睁开眼睛都困难。尤其是脖子上的那几道指印,让我感到万分后怕,万一赵正南再使一丝的力气,估计赵睿就要死在他的手里了。
感觉到我轻抚着他的脸颊,赵睿醒了过来,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我,“妈妈……你……”
“嘘,别说话,别说话。”我轻柔地托着他的肩膀,将他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睫毛微微有些颤抖。
“想去,就去吧。妈妈放你走。”说完这句话,我似乎觉得心像是被割下了一块肉一样,疼得我浑身都发麻。
我用下巴轻抵住他的额头,“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你变成母鸡翅膀下的鸡雏,我希望你能变成一只雄鹰,在蓝天自由翱翔的雄鹰。”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自己的信仰。”
“妈妈不能帮你什么,惟有不拖住你的后退,让你能褪开束缚,轻松起飞。”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泪水悄然而落,紧紧握住我揽在他肩膀上的手。
我轻哼着小时候听到的摇篮曲,想要哄着他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妈妈,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赵睿不但没有睡,反而认真地听着。
“是咱们满洲的摇篮曲,小时候啊,妈妈常常听。”我低头笑着给他解释。
他困难地抬眼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笑了笑,又给他唱了一遍:“悠悠啊哄着啊,妈妈的宝贝快快睡觉啊,快快成长啊长得多么好碍…轻轻的微风吹起来了,小鸟也快快回巢吧……我的宝贝你快快的入睡吧,你这爱哭闹的小家伙碍…宝贝快快睡觉吧,长大了就学骑马,能开弓了就去打猎……”
渐渐,他在我的摇篮曲中缓缓睡去。
我轻轻放下他,为他盖好了被子。看着这张和我极似的脸,心下只剩一声叹息。
最后相处的时光,显得格外的短暂。赵睿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亲昵,让我更加舍不得放他离开了。
养好了伤后,他开始和组织联络上。我亲手为他整理好行李,送他离开了重庆。
“妈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赵欢仰头看着我,眼角还有刚刚哭过的湿润。
我擦了擦他的眼角,正视着她,“哥哥是去寻找他的梦去了。等到他实现了他的梦想,自然就会回来的。”
赵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依恋地看着赵睿离去的方向。
送走赵睿的这天,有着一个极美的日出。那一抹金色,沿着地平线,将黑暗撕开一道裂痕,天空中布满了绯红的云霞。
我在心底里默念着:睿儿,我的儿子,以后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妈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也许,将来的路很难走。也许,你会遇见很多的凶险。但是,只要有梦想,只要坚持下去,再大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妈妈祝福你,妈妈会在心里为你祈祷。我的儿子,展开你的翅膀,去飞吧!
在赵睿离开后没有多久,赵正南便从陆大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纸委任状。
在家中没有见到赵睿,他对我狠狠地发了一同脾气。从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未吭一声,默默地承受下了他所有的怒火。
本来他是想带着我一同前去的,最后他却是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独自去了华北的战区赴任。
他的怒火并没有瞒着其他人,赵正南对我的冷落,让周围的人有了逢高踩低的冷嘲热讽。甚至传言出赵正南收了一房姨太太,丢下我这半老徐娘,带着娇媚可人的姨太太走了。
我心下明白,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赵正南只是生气我瞒着他将赵睿放走的事情。他虽然恼怒,但我们对外的口径是说赵睿去了香港念书,这才将他出走的事情压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心底里的压抑和委屈,那种无法倾吐的情绪,令我的精神逐渐开始崩溃。
赵睿到达延安后,通过赵弘,从香港给我寄来一封信。心中告之我,他已经加入共产主义,现在就读于延安的马克思列宁学院,请我注意身体,不要为他担心。但他哪里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呢?
信件我看完以后没有留下,随即点燃烧尽了。知道他安好,平安到达,已经是心中慰然了。这样的信,已是冒险,再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夫人,夫人,您睡了吗?”刚刚处理完那封信烧后的痕迹,佣人便急急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批上睡袍将门打开,“怎么了?”
“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姐吧。”她说的有些急,“吃晚饭的时候,小姐就有些不大精神,今天晚上一直喊困,睡的也比以前要早些。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照例去看看小姐的被子盖好了没有,结果小姐浑身发热。”
“现在人怎么样了?”我边询问情况,边急走向赵欢的房间。
“我跟六爷说了一声,让他去请医生,留了人看着小姐,马上过来告诉您情况。”
“夫人。”走进赵欢的房间,守在她身边的佣人马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帕子放进一边的水盆里面。
我点点头,站在她让开的位置边,摸了摸赵欢的颈动脉,似乎和我想的一样。连忙喊道:“快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
皱了皱眉头,看着赵欢烧红的小脸,我又吩咐道:“把护理箱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