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翟在一处山坡前停了车,扶着海弦下了马车。海弦望了望那座山,黑黢黢一片,竟是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甫翟深怕沿途出了意外,说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看日出吧,树虽密,倒也不高。”
海弦觉得有些饿了,忙把食盒打开来,见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小笼蒸馒头。甫翟看了一眼食盒,笑道:“你且等一等,我再给你添一道菜。”他神秘兮兮地一笑,从马车里取出弓箭,又对海弦道,“这里蛇蚁多,你就坐在马车里等我。”说完便往树丛里走去。
山林里蛇虫鼠蚁不可怕,可怕的是豺狼野兽。海弦深怕甫翟遇着猛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害怕他因自己而分心,到底还是依言上了马车,一只手紧紧拽着车帘子,手心里微微沁出汗来。
借着昏暗的月光,海弦看到甫翟正追赶着一只野兔子。那兔子跑得极快,在树林里兜兜转转着同甫翟玩捉迷藏。甫翟也跑得极快,好几次搭箭对准了野兔子,却还是被它逃脱了。甫翟越跑越远,海弦终于看不到了。她顿时有些着急,再往前去是一座高山,那里有狼群也未可知。她忙跳下马车,随手从马车里抓了一把箭,循着甫翟走过的路找去。
一路往前走,竟是一个草坡。沿着草坡一路往下,沃草渐渐稀疏,俨然是块荒地。坡下的荒地上篝火噼噼啪啪地舞着,火堆上架着一只烤鸡,隐隐透着肉香。火堆旁躺着一人,两只手枕在后脑勺上,正仰头看着稀稀朗朗的星子,神情悠闲自在,一看便知是甫翟。
海弦见到他,提起的心迅速落定,却是一脸的不高兴。甫翟听到脚步声,微笑着侧过头,见她神情不悦,只装作不曾发觉,笑道:“你鼻子倒是灵敏,烤鸡还没好呢,也能闻着味儿。”说着打了个呼哨,就听到笃笃的马蹄声,大宛驹拉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向这里跑来。
海弦见他平安无事,也不想说些扫兴的话,便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你给我添的菜?方才那只野兔子呢?”
甫翟笑道:“我两条腿跑不过人家四条腿,让人家溜走了。本想等烤好了再把你喊过来,免得你流口水。”
海弦把脚一跺,说道:“胡说八道,我哪里就这样馋嘴了!”
他第一次见她娇嗔,竟是别有一番韵致。脸不禁红了红,忙拍了拍身侧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把食盒提过来,咱们也做一回酒肉莽夫。”
海弦道:“那食盒不如就留给阿库吧。”
甫翟笑道:“朱启早预备了一份在马车里。”
她这才放心,挨着他坐下去,抬头望了望乌沉沉的天。恐怕是要下雨了,天际只挂了几颗星星,似黯淡的烛苗嵌在黑幕间,忽明忽暗,并不好看。她张了张嘴,又犹豫了一瞬,才说:“宁国的皇帝会杀瞿太子吗?”她知道此时提起这些并不合时宜,然而这件事就如一块大石,在心中积压了许久。她杀不得瞿国的太子,便也不能令他有机会苟活着。
“暂时不会,毕竟瞿国太子的势力未除尽,陛下还要将他留作人质,不过早晚有一天他是会死的。”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怜悯,有探究,更多的是警觉。
海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放在手心里伸到甫翟面前,说道:“这里面装的是我娘的骨灰,我娘死在瞿国的军帐里,是被太子活活逼死的。我娘生前受尽屈辱,死后也没能留有全尸,这点骨灰还是我从焚我娘尸身的瞿国人手里夺下来的。”
拿白玉瓶装骨粉乃是宁国的习俗,玉不朽,尸骨不腐。甫翟不料她竟承受了这般苦楚,心中一痛,眼中尽是怜惜:“你和你的娘亲为何会沦为瞿国的……奴隶?”吐出最后两个字,他实在于心不忍。
海弦只是一笑,并不愿相告。
他见她不愿说,只得转而道:“还有一会儿才烤好,如果肚子饿,就先吃一些糕点。”
她虽然并不觉得饿,但还是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甫翟问:“和你口味吗?”她笑着点了点头,举着一双乌亮的眼睛道:“我从不挑食的。”那双乌亮的瞳仁比星子还要灿烂,只是甫翟总觉得这样灿烂的眼睛里似乎还包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他忽然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低头撕了一只鸡腿递给她:“我的绝活,快尝尝。”
海弦吃了几口,抬头忽见那弯月渐渐藏匿进云层里,一道霞光从浮云里慢慢透出来,仿佛将她一张脸亦晕染得微红。甫翟又撕了一只鸡翅准备递给她,侧头见她正抬头望向空中,羽睫如墨,是难得的宁静。甫翟不由看得有些痴怔,就连衣摆被吹进了火堆里,也不曾发觉。
反倒是海弦先反应过来,见他衣摆上燃着一簇小火苗,忙跳起来朝他衣摆处狠狠踩去。甫翟亦是一惊,本能地站了起来。幸而小火苗已经被海弦踩灭,然而她的脚却因为用力过猛,伤口再一次崩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