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时分,拔营。
王师大纛升起。
主帅程睿登上点将台,亲自点兵。
慕连煊着一身黄金山文甲,配黑鲨鱼皮鞘长刀,长身茕孑,位列其右后——以身份论,皇子为尊,在右,以职位论,主帅为主,在前。
这是为调和皇子为副帅、臣子为主帅的矛盾而定下的站位。
慕肃诸将则位列台下,手执红缨长枪,身先士卒。听罢程睿一席慷慨激昂的行军前动员宣讲,立即振臂高呼以示拥戴。
首将带头,一呼百应。
十五万王师士卒同时跟着振臂山呼:“保卫江山,驱逐南蛮!”
声如奔雷响彻天际。
许如凉屹立城中-山头,眺望城外大军过处烟尘滚滚,马蹄声隆隆,眸光深沉。
王师拔营行军,他们师徒只当露水义士,不打算扎根军营,自然功成身退,提早离营。离营之前得偿所愿,见过许如净。
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
剩下的……
无论如何,有一点煊煊说的没错,哥,始终是兄长,更是王世子。很多事情上,并不需要,也不见得会喜欢她这个做妹妹的在一旁指手画脚。
只待此番南疆归来,哥就会从为人嗤笑的“童男”,蜕变成堂堂正正的“汉子”。
而她,也该收敛起活过十八年的资历,安心当个幼弱的妹妹。
一切,只待归来。
许如凉长长吐一口气。压下心中奔涌如江水的思绪,回眸对方长清,歉疚道:“不若还是先暂歇几日吧?”
师徒二人事先原本商议。她独自去找许如净,见过后,马上就回去和方长清汇合。
然而昨晚事出突然,她被慕连煊困住,无法脱身,彻夜无信。
方长清担忧,凌晨出来寻她。却不幸被巡卫发现。
更不幸的是他遇见的那队巡卫,和许如凉遇见的那队巡卫,素质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抓住可疑人士。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直接开揍 。
原本凭方长清的武功,撂倒十二个大头兵,不难。更何况他还有药物傍身。随便洒点也能迷倒一片。
但亏就亏在这两样都不能用。
那是在大昭朝廷的军营里。一旦用了,立即就会从高风亮节的拥-军-义士,沦为擅闯军营图谋不轨的敌人。对敌人,当场咔嚓算轻的。被当成敌军细作带回去严刑拷打逼供,才是生不如死。
方长清并非贪生怕死,但心中还有谜团未解,还有牵挂未了,不能就这样轻易死掉。
他一边硬抗。一边告明身份,希望军汉能明白。他,是自己人。
然而军汉根本不听,拳头依旧落下,而且更快更密集。
就在方长清忍无可忍,要暴起反抗时,一身雪银山文甲的少年将军慕肃出现,喝止了军汉暴行。
这好像救了方长清一命,却也让他的怒气无法发泄。
但没办法,找徒弟最重要。
慕肃了解情况后,就把他也带到了慕连煊的营帐。
得知许如凉安然无恙,方长清自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看见许如被个男人抱着同榻而眠,他绝对不能忍。
许如凉于睡梦中被惊醒。
了解事情始末,有自己的经历做参考,加之明白慕连煊、颜茗和慕肃三人之间的关系,许如凉一眼就看穿了,所谓巡卫鲁莽揍人,不过是颜茗假公济私。
两人之前有什么过节,她不追究,但颜茗敢在师父陪她办事的时候出阴招,她绝对要找回场子,给师父一个交代。
只,眼下不是时候。
交战在即,须以大局为先,剩下的,徐徐讨之。
她便要在慕连煊和方长清两边之间调和,不想此时许如净也来了。
在军营里看见自家妹妹,并亲眼目睹妹妹和慕连煊同榻而处,许如净顿时比方长清更暴躁。
许如凉却明白过来,许如净不过普通兵卒,怎会深夜随意走动并且擅自闯人帐房?定是有人事先通知他这样做。
为什么?
就为了让他看见眼前的样子。
慕连煊和颜茗联手设了局,对付哥哥和师父。
他们各取所需,而她,是棋子。
许如凉没有怨怒。归根结底说起来,是自己决意来酆都,才促成了这个局。
自投罗网,只能自认蠢钝。
强压心气劝住许如净后,慕连煊也遵守约定,兄妹得以单独相处,准备的话都说了,防身用的毒药也备了,至于别的,唯有一句“我在京中等你归来”。
之后就若无其事地和方长清回医卫大帐辞行。
只不知慕连煊用什么方法说服程睿,竟获准亲自送他们出营。
那些话,就是在出营路上说的。
方长清目及远方,一舔舌,裹回几欲溢出唇角的血,眼眸里腾起绿光,仿佛发现猎物的草原狼。
看得出,揍人的巡卫都是练家子,打人不打脸。外表看不见伤,内里却伤得严重。
但,这点伤,于他方长清而言,算不得什么。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