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末,白日里的热气早已经退却,渐渐有了寒意。
周妈妈亲自安排好了值夜的人,端着熬好的姜汤水,又回到了方霏这边,行至门口,只见水莲跪在大门前的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见周妈妈过来,水莲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周妈妈重重地哼了一声,摇摇头,叹道:“你就是跪倒天明也没用的,有这精力,还不如趁早回去收拾东西。”
水莲眼巴巴地望着她,既不说话,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在那里。
周妈妈再次摇头,轻叹一声,端着放着姜汤的托盘,绕过跪在门口的水莲,进了屋中。
主子还未歇下,值夜的小丫鬟也不敢回耳房,瞌睡连天地候在外头。
大门敞开着,冷风嗖嗖的直往屋里灌,周妈妈转背关上正门,端着托盘进了内室。
方霏睡意全无,正坐在妆台前,拿着干帕子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将托盘放到里间的圆桌上,周妈妈盛了满满一小碗,端着过来,双手递给方霏:“太夫人,快喝碗姜汤驱驱寒。”
汤汁还烫着,方霏接过来放在妆台前,手里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
周妈妈顺手接过她擦头发的干帕子,自然地替她擦拭起头发来,没擦几下,又开始碎碎念上了:“这好好的,怎么就掉到莲塘里去了呢……”
方霏搅着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唇角弯了弯,笑道:“我也奇怪呢,睡得好好儿的,忽然就被人抓起来。扔进了莲塘里,若不是抱着楼台下的柱子,早就没命了……”
是被人扔下去的?
周妈妈手上动作一顿,头皮一阵阵发麻,总算是明白了方霏为何要将值夜的丫鬟连同水莲一并撵走。
屋中居然能进来外人,而值夜的丫鬟刚好又不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多半儿是里应外合。串通好了的!
“太夫人,你怎么不早说!”周妈妈后怕地说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行,明儿个我得将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全部再查一遍,再上老祖宗那回个话才行。”
方霏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铜镜,定定地注视着镜子中倒映着的满脸忧虑的中年妇人倒影。浅浅地笑了笑,安慰道:“你也别太小题大做了。横竖我命大,没事,往后咱们多注意就行了。”
周妈妈可不依她,态度十分坚决:“这怎么能成。太夫人,你难道忘了上次船上的事儿了,再一再二了。你若是不吱声,悄悄儿的忍下了。还会有再三、再四!”
“哦?”方霏似笑非笑地盯着镜中的她,做出惊诧的样子,似是才想起来上次还有过类似的想要她性命的事儿来,“可咱们没有真凭实据,拿什么去让人信服?”
“想要证据还不简单,将那几个丫鬟打一顿,我就不信问不出点证据来。”周妈妈拍着胸脯道。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家务上的事儿已经够让人烦心的了,这些事儿,就交给你了。”方霏垂下眼睑,盯着面前冒着丝丝热气的姜糖水,拿勺子盛了满满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冷,才放到口中。
“哎,我明儿就办。”周妈妈放下擦头的帕子,轻轻拍了拍方霏的肩膀,慈爱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叮嘱道:“这姜糖水一定要趁热喝,桌上还有,喝完了去床上躺着,发发汗就没事儿了。”
说完,便往内室铺床去了。
说是姜糖水,其实糖少得要命,根本就是意思意思的放了一点点而已,喝在口里,又辣又苦,方霏舔舔唇,往内室瞄了一眼,见周妈妈正忙着铺床,便悄悄从妆台下的柜子里取了糖罐,加了半碗糖进去,化开了后,才勉强着喝下去了。
这边碗刚见了底,内室的周妈妈已经铺好了床,又仔细合上门窗,并全部从里面闩上,才出来收拾空碗。等到方霏睡下后,周妈妈才悄然出了门,见水莲还跪在外头,抬眼可怜兮兮的瞅着自己。
一想到才刚方霏说的话,一阵嫌恶感升上周妈妈心头,她转身合上门,狠狠地瞪了水莲一眼,又啐了她一口,才端着托盘走了。
水莲垂下头,这才红了眼眶,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