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两层高的阁楼上,厚重的帷幔将面朝东方的一半屋子隔出了一方小天地,屋中书架书案桌椅等摆设一应俱全。
一名唇红齿白的稚嫩幼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努力坐直了身子,面前摆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叠白纸,幼童胖乎乎的小手紧握着手里的笔,正专心地练习写字。
认真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却又时不时抬头偷瞄一眼对面侧身懒懒躺着的女子,奶声奶气地道:“娘,徐婆婆在等你呐。”
徐婆婆正是才刚过来回话的那婆子。
“知道了,你老老实实的练字,娘去去就来。”女子懒懒起身下了塌,掀开帷幔一角出来,径自往楼下走。
“徐妈,你去前院,找个借口把方媛带到花厅来见我。”初夏,天气渐热,女子的声音透过面上蒙面的轻纱传来,薄如蝉翼的蓝色纱裙由浅及深,行走之时,衣袂飘飘,像是蔚蓝海上卷起的浪花数朵。
那徐妈应了,半道儿上便喊上另一个婆子,一起去了前院,对田氏道:“田大嫂,前几日绸缎庄给姑奶奶送了夏季的衣料过来,姑奶奶心情好,统统打发我们了,你要不要也去挑几匹料子回去,给家里人做几件新衣裳?”
还有这种好事?田氏一听,当即便站起来,搓着手笑着言谢,道:“多谢嫂子,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二妮,你在这儿等着姑奶奶。”
那婆子笑了笑,领着田氏去后面挑料子去了,徐婆这才上前,对百无聊赖的方芳道:“二姑娘。我们姑奶奶没那么快过来,你若是闲得慌,不如跟妈妈我去花厅用吃点苞米糕去吧,新做的,热乎着呢。”
“好啊,那就多谢妈妈了。”方芳乖巧地应道,大病一场过后。整个人换了性子。不再似以前那般刁钻。
到了花厅,徐妈妈果真端了一盘苞米糕过来,方芳笑着谢过。吃了没几口,便见一个面上带着面纱的女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姑奶奶。”徐妈妈率先福了福身子。
方芳见了,忙放下手里的苞米糕,紧跟着福了福身子。同样喊道:“姑奶奶好。”
女子点点头,走到上首坐下。指着旁边的椅子招呼方芳落座,道:“正想去前厅找你们,却不成想在这里见着了,也罢。那我便不去前厅了,你娘今儿的来意我都知道,只想问你一句。若今年你未婚夫婿中了秀才,他会不会上门来退亲?”
方芳想了想。使劲儿地摇头否决,道:“不会的,刘大哥早就说过,等他中了秀才就过来提亲的……今年是因为考前刘伯病了,刘大哥分了心,这才没考好。”
“听你话里的意思,不像是看上镇上的马家了,可又怎么会同意跟你娘走这一趟?”
“我……我娘说了,再等他三年,我就快要二十了,到时候若是他还考不中,就等于白白浪费了等他三年,到时候年纪也拖大了,恐怕找不到好人家,倒不如……”不如趁现在嫁到镇上的马家去,反正马家不愁吃不愁喝,比刘家强多了去,田氏便是这么告诉她的。
对面的女子面纱下轻轻地叹了一声,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这么着吧,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嫁到刘家去,我送你一份嫁妆,虽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但温饱不成问题,二就是我让人出面,去替你推了刘家的婚事,嫁到马家去,你自己回去琢磨琢磨,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过来告诉我。”
原本料想方芳定要回去,跟田氏商量后再做出决定,却不料她直接站起来,坚定地道:“姑奶奶,不用想,我现在就能给你答复,我喜欢刘家大哥,也想嫁到刘家去,不管他是不是能考取功名,我都愿意嫁给他!”
说话的时候,这个平时见了人略带羞怯的姑娘高高昂着头,一番话说得铿将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决,却在表完心迹的下一刻垂下脑袋,说话声也低了许多。
“可自从媒婆上门提过马家的事后,我娘便对那马家有了想法,想推掉刘家的亲事,也我知道娘这几年独自撑起一个家有多辛苦,可马家的人我又不认识,是好是歹也不清楚,媒人那张嘴,都是往好了说的,我却不信马家真如那般好,却非要娶我一个乡下姑娘。”
她忠于自己的心意,却也心疼母亲的辛苦,未来的事儿谁都不知道,但以目前刘家的状况来看,马家确实比刘家更适合,母亲也是为了她好,她无法对为了全家操碎了心的母亲说‘不’。
对面被她称作‘姑奶奶’的女子微怔,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半响后才道:“好,你倒是个爽快的,既然你下了决心,我去替你回了你母亲就是。”顿了顿了,又补充道:“嫁妆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既然受了你喊的这声姑奶奶,姑奶奶就替你做主了。”
“谢谢姑奶奶!”方芳激动地说道,双眼满是感激地望着对面的姑奶奶,难掩心中的喜悦。她没念过什么书,田氏也没教她什么大道理,只要能给母亲减轻负担,还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事情定下来后,立即便有婆子去跟田氏说了此事,田氏嫌弃刘家,本就是因为刘家一贫如洗,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给方芳做嫁妆,这才动了将方芳嫁到镇上的念头,如今方家这位‘姑奶奶’既然肯给方芳出嫁妆,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等母女二人离开时,管事已经打理好了送给方芳的嫁妆,整整装满了一辆马车,这些东西,足够她们一家人一辈子的花销了,田氏母女二人目瞪口呆,都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回到家中。都还没回过神来。
后到的方耿听说了此事,笑道:“大姑娘,你就不该对她们太好。”
“到底姐妹一场,如今她们也悔改了,能帮的就尽量帮吧。”蓝衣女子不以为意地笑笑,招呼方耿坐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耿叔。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方耿却不急着坐下,而是喜形于色地从身后取了个包袱出来,“大姑娘。裴少爷从京里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