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是孟瑛亲口所说!崔家为利所趋,早有休妻之念。崔煜又与这孟瑛情份匪浅,想来家姐早成了他们眼中利刺,这便合谋害之,折郑家声名!其心之毒,真叫人闻之生寒。”
郑泽瑞手上不由用了些力,崔煜脸色铁青,怪笑一声:“你郑家为强辩清白,竟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胡乱栽赃不说,还毒害孟瑛至此,岂不更是歹毒?”
明玥笑了:“这孟公子方才自己说得明白,是吃了不大好的蘑菇汤被毒到了,崔哥哥若不信,大可请大夫来瞧。借用太子妃先前的话,凡事要讲些证据才是,鲁国公府虽大,郑家也不是任人欺凌。”
崔煜暗暗咬牙,——即能将孟瑛挖出来,又敢这样方言,郑泽瑞一直在堂上不曾离开,定就是裴云铮和伍泽昭了,这二人有心成事,首尾如何好找?到底是有些轻心了。
上官柏暗暗挑眉,他一路自县令爬上来,甚么奇闻都听过,因脸上并没有太过惊讶的神色,早做了由两家自行分说的主意。现下见郑家自证了内情出来,崔容与再未现身,势必后有变故,改了主意,因也愈发面无表情起来,指着孟东来冷声道:“听这孟瑛所言,那日在温泉之人分明是他?孟东来,公堂之上,你胆敢屡次佐以虚言,来人,再杖三十!”
孟东来脸都白了,这分明是要拿他开刀!不由慌忙看向崔煜,求救般喊了一声:“崔大人!”
郑泽瑞盯着他:“这个时候,你喊崔大人作甚?”
孟东来露了怯,已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
上官柏掷了签,堂上又是一顿好打,这边孟瑛抓着崔煜的手慢慢摸索,却一下子碰到了郑泽瑞的腕子,郑泽瑞一撤手,孟瑛大惊。
他本能地抱住崔煜胳膊,一只手摸到他耳边,凑过去贴着崔煜耳朵道:“屋里还有旁人?”
明玥立即上前,指着他二人冷笑:”崔公子还有话说?去岁三月,太子府办宴,在西苑假山,崔公子着的是一件秋香色大衫,这位孟瑛孟公子着宝蓝色锦袍,你们二人便是这般情态,在那假山洞里旁若无人地密谋如何坑害自己的发妻!”
听到“太子府西苑假山”被揭,崔煜到底再无法冷静,他隔了孟瑛一下,点头连连冷笑,反唇相讥:“裴夫人在去岁便已偷闻得这些,却在今日你姐姐出了事才将其说出,真是好耐性,做得好姊妹!”
“那崔家哥哥这是承认了。”
崔煜青筋猛跳,明玥接着道:
“故而,至少在一年前,你崔家便已在琢磨着如何设计休掉家姐!你深悉家姐的性子,知道寻个一般人来莫说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便是郑家也不能相信。因而你耐下性子,一面对巧格儿表现出若有似无的注意,使得家姐心中生疑,以此来慢慢离间她们主仆感情;另一边,那孟瑛帮你寻到了打洛阳初来京城的孟东来。此人祖上也是有些名望,一不会使家姐轻视,二因其与我夫家族中人有些渊源,故此郑氏听闻后定会多留意两分。甚至于他们的两次碰面,焉知真是巧合?
到得事发那一日,家姐拾了信,到底是否有让巧格儿去将人找来问话这不得而知,但二人在温泉附近见过面倒也是事实,家姐也不曾否认。只是见面时是守着礼客气了几句而已,家姐之后便往后宅去。
途中见手钏掉了一只,这才返回去寻,却不知被谁的黑手推入池中!
依照孟东来方才所答,他多半也是跳进过池中的,可是为何池中的人又是孟瑛?大人可派人去对质那日的宾客名单,并无孟瑛此人,那他为何又敢在崔府出入?方才他亲口所说,他厌恶家姐,家姐与他也无甚印象,他自也不可能在崔府中与不相干的人一起泡温泉,因而他在等的只能是你,崔煜。
崔家后山温泉实有前后两池,中间以一巨大石门隔开,而外人通常只知前池而不知其后。前池不能窥得后面,后池却有孔洞能窥得前面。时墙中有机关可将石门旋转,但极其隐秘巧妙,其府中下人恐也并不知晓。
当日,你们不但陷害家姐,竟还意图窥视取乐,寻机“捉奸”,其心之毒,闻之叫人胆寒。
却不想,有人瞧出了你与孟瑛之间的隐秘,妒心大起,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因而提前将孟东来引走,我姐姐落水惊慌大喊,孟瑛当时闻声趴在孔洞处窥探,不料石门突然转动,将他拍了过来。
我姐姐当时神智已昏,又因刚刚见过孟东来,只以为池中是他,又被孟瑛从后面掩住嘴,根本无从确认。
之后闹出动静,有人去禀了你崔煜,你一心以为计谋已成,既可以辱及郑家,也可凭孟东来的信件将裴家和滕王府牵涉其中,然而万万不成想,池中之人竟是孟瑛!——这也是为何你在事发两日之后才要递书休妻,看来崔公子确实极护着这孟瑛,需要两日的功夫善后。另外我倒有些好奇,崔公子用了什么法子让孟东来甘愿顶罪?按他所说,池水中有药,他也迷了神智,那他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够了!”一直旁听的鲁国公大喝一声,脸色铁青着急喘几口,白眼一翻,当堂晕死过去。
至此,真相已由一个线头一点点扯了出来。
上官柏吩咐人将鲁国公与太子妃等请到偏堂,等醒了在请回来,自己敲着公案上的图纸不语。
崔煜此时也猜到明玥先前呈上去的是什么了,看看郑泽瑞,一字字道:“若我没有记错,自入京以来,裴夫人到蔽府不超三次,对崔府当真了如指掌!”
明玥摊手:“那图是我姐姐画与我,没什么稀奇。”
崔煜慢慢转向郑明珠:“你?你知道?”
郑明珠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此时已如船翻一般,冲的她头重脚轻,缓了缓方开口道:“我后来便知道了,这图便是我画了给她,让她回去再誊一遍,呈到堂上。”
崔煜盯着她审视半晌,方怪笑一声,突地抚了两下掌,道:“好,真是好,好得很!”
上官柏手指画着圈:“崔煜,你可还有话说?”
崔煜阴阴沉沉盯着郑明珠:“你手钏中的药又如何说?”
明玥也看了她一眼,——直到现在为止,郑明珠恐怕还不知道她手钏里的药是被崔煜想法子续过,只一心记恨着林氏。但若要在这公堂之上将二房的林氏牵出来,郑家也是大大的没脸。明玥想要说的都已说完,至于此事她却是不想多言半句。
郑明珠默了片刻,抬头道:“我并不知手钏中有药!这些东西一向是丫头巧格儿保管,定然是她放进去的!”
郑明珠咬死了巧格儿,巧格儿听了这一堂,此时竟也没有反驳,只低头答说:“是冯姨娘让奴婢放的。”
崔煜眉毛微动,回头看了巧格儿一眼,转而换了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长长揖了一礼:
“上官大人明鉴,崔某治家不严,让诸位看了笑话。方才郑家七妹所言,实在很伤我心。我与郑氏成亲五载有余,即便性子不和,但也总有夫妻恩义在。当然,期间必也有意见相左之时,夫妻间拌嘴,有时气恼,说的话重些,这是人之常情。但崔某绝无害人之举。只是不料后宅有善妒之辈,竟恶毒至斯!还请大人将冯氏即刻拿来堂上,问个清楚明白,若真是她做了此事,还请上官大人就地问罪。”
——这是要豁出去小妾冯氏当替死鬼。
孟东来在旁边一听这话,立即闭紧嘴巴,只望崔煜还能靠着太子,其后在救他一救。
当然,这冯氏也不是全然无辜,否则引走孟东来,推郑明珠入水,设计孟瑛的又是谁?
郑泽瑞皱着眉头,看了看明玥,明玥摇摇头,——此种结果裴云铮已料想过,崔煜在所有事情中必然一件都不曾亲自插手,且若真要让上官柏扳倒崔煜,光是其中利害关系,上官柏也不会担这个责。
不过裴云铮也嘱咐过她,今日只要力证了郑明珠是被陷害,还郑家一个清白便好,崔煜那里不必勉强,此事一定案,明日朝上参崔煜者必众多,自有下场,让她若见此情形,便莫要在公堂死追不放。
不久,崔煜的妾冯氏被提来。
这倒是明玥头回见到冯氏,衣衫素淡,长相温婉可人,只是双眼浮肿,显是已狠哭过一场。
她一上堂便看着郑明珠和孟瑛连连冷笑了数声,仿佛见到了宿敌,随后又深深看了崔煜一眼,便上官柏问什么他答什么,将明玥先前所指的事情全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郑泽瑞瞪着崔煜,愤然不平,郑佑诚却冲他摇摇头。
上官柏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四下里扫个来回,心道郑家也不算白折腾一整日,这些阴私哪个高墙内没有?喊冤受屈的也绝对不胜枚举,因其都豁不出那个胆量闹上公堂,自他坐到京兆府还是头一遭。
他清清嗓子,提笔在郑家递上的“请和离”一状上画了个圈,写了个应字。
“先说和离一事”,上官柏脑里转了十八个弯儿,暮沉沉地开了口:“整整一日,本官且听既看,如今瞧得明白,你夫妻二人确实已不相安谐,本官准和离。且郑氏当年所陪嫁妆、人物等等,有所耗的,俱可向崔家讨回。郑大人郑夫人,鲁国公、夫人,你们可有异议?”
郑家自然没有,鲁国公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上官柏颔首:“崔煜,上前立文书吧,父母诸亲皆需签字按印。”
郑明珠转头看他,崔煜却再未瞧她一眼,敛了袖子上前,提笔立文书,须臾已就,自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郑佑诚此时站得笔直,缓缓看了一遍,转而放到郑明珠手里。
“而至于另一件,崔家状告郑氏与人通奸,显然是无事生非,要担诬告之嫌。而崔煜之妾冯氏,因妒心太盛,竟指使巧格儿陷害主母郑氏,其罪无赦;孟东来在堂上三番两次虚言佐证;孟瑛亦有知情不报之嫌,此三人即刻收监。此两卷,本官都将同呈大理寺,依法论责。鲁国公,崔公子,还请你们这两月内莫要离了京都,随时等候大理寺传问。”
鲁国公强撑着老脸,世家最重声名,今日一番,虽是冯氏勉强顶了罪,但鲁国公府的名声已丢,势必遭族人唾弃,到了大理寺,崔煜指使孟东来诬告之罪怕是无法再开脱了。
崔煜只不说话,揖了一礼。
郑佑诚抖了抖袍子,转身冲鲁国公道:“文书已立,今日郑某便将小女带回家了,自此与贵府再无相干!你我儿女亲家做了五年有余,却要闹到公堂相见的地步,日后休提也罢!小女的嫁妆等一应物什,明日郑某自会派人上门来取。”说罢一甩袖子,领着郑家众人昂首而去,留着鲁国公还在原地翘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