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眼圈也红了,却笑骂那几个老家伙,“嚎什么嚎,朕还没蹬腿呢!”掏出巾子拭了下眼泪,抚膝叹道,“卿等情意,朕心感之。多年君臣相得,何忍分离?奈何天命有归,不由人意。为国之大计,太子提前即位,方是众臣工和天下黎庶之福。”众臣听着又泣泪下,叩首奏道圣躬万福。
好一番宣情后,圣人抬了抬手,殿下才渐渐静下来。圣人目光看向嘉国公主,吩咐道:“司天监先行退殿,立即卜算内禅吉日,午时之前,具本奏入。”
“臣遵旨。告退。”
因为司天监监正和右少监在华山和终南山的观星台驻守,赶不及临时回宫上朝,司天监上朝的只有左少监嘉国公主,应声接旨行礼毕便退身出殿。
圣人目光又看向众大臣,“按朝廷内禅礼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各司其职,加紧筹备,不得延误。即日起,京都全城戒严,皇城宫城各门道戒严,出入严格检验令符,左千牛卫驻守太极殿,羽林军驻守圜丘,十里之内戒严,擅闯者立毙。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居总协调,事必周全、迅速、妥当,不得出任何纰漏!”说到最后一句,神色和声音都极其威严冷峻。
众臣应喝:“臣遵旨。”
……
巳时朝散后,圣人又留下羽林军和诸卫将军,细细吩咐、叮嘱戒严事宜。到了巳正时分,御驾才离殿,入到东暖阁,圣人才坐下,嘉国公主就到了。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无论何时,嘉国公主都是端谨严肃的,今日说到“陛下万安”时,眼圈却有些红。
“起来罢。”圣人笑道,“别提前伤心了,你阿父还活着呢,金豆子留着,以后再掉。”这话说得嘉国公主眼圈更红了,圣人赶紧转移话题,问正事,“吉日卜得如何?”
嘉国公主禀道:“明日起连三日都是吉日,后两日均宜祭祀;八月十四、十五也是吉日,但十六日可能阴晦有雨;再往下轮的大吉日是九月十二……”
说完将奏章呈上去,这是昨晚李翊浵过府后,她就连夜算出来的,并派亲信与司天监监正通了气——“可能有雨”的可能性很小,但圣人既然要尽快,这个“可能”就可以说大两分。而新帝即位的次日按仪制必须祭天、祭庙社,行了祭天之礼才算正式登基,登基后则要祭太庙和社稷坛,这两日只要有下雨的可能,都不能择选。
“这真是天意呀。”圣人心里感叹道,果断的说道,“那就定在本月初三内禅,初四祭天,初五祭太庙和社稷坛。”说着御笔朱批盖印,立即下达政事堂执行。
诏令一下,日子就定了。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都一片哀嚎,啊啊明天就要内禅!……好在有故例可循,简宗皇帝就是内禅给昭宗,一应典仪礼制都是齐全的,只是时间太紧迫,忙得一干人等脚后跟打后脑勺,很多人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估计今晚上不能睡觉的还有很多人。
***
巳初散朝后不久,齐王就通过党羽得到了圣人内禅的消息,当即又惊又怒气血上涌,连道三声:“好好好!”声音凄烈又带着悲怒决绝,怆然泪下,“君父啊,这就是我的君父!”
“齐王,请息怒。”来报信的那人说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早做打算。”
齐王犹在悲怒中,冷笑,“都要内禅了,本王还能有什么打算。”
那人欲言又止,转脸看了世子李景略一眼,李景略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自去。那人便道:“齐王,我不能久待,先离去了。有决定请即刻告知。”说完戴上宽檐幂篱帽子,拱手告辞。李景略亲自送他出院,目送亲信侍卫领他而去,才回返父亲书房。
齐王喝了一盏茶,冷静了两分,负手在屋内走来走去。
李景略安静的等待,见父亲神色完全恢复了冷静,才叫了一声:“父亲。”
齐王冷沉的说道:“圣人既然决定内禅,日子必不会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忽然转脸问他,“南边还没消息?”
他说的南边是指刺杀沈清猗的刺客。
李景略微微蹙眉,“已经有几日没传消息回来。不过此人很能忍,之前一个月都没出手,大概还没等到良机。再等两日吧,不管有没出手,南边的联络人都该传消息回来。”他心里有些不安,但转念就压下了,以父亲此刻的心绪,不宜说糟心事。
齐王皱着眉头,那位洞真境宗师是肃王最近才拨给他的,是专业的刺客,他当时心里还有些怨言,既然有这样的人物在,为什么不去刺杀李毓祯?肃王批了他一通,“你以为李昭华这么好杀?莫说一个这样的刺客,十个也杀不了她。”齐王只能后悔没在李毓祯还是登极境的时候,就动用洞真境的宗师去刺杀她——但以前是顾忌破坏“争储规则”,惹来圣人震怒,那时齐王还存着父子之情,若是如今的齐王,哪还会顾忌这些?但后悔药没得吃。齐王吩咐儿子:“立即传鸽信给那边,如果还没动手,任务暂时取消,人先回来。”
李景略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召回来用于……”
齐王沉沉的嗯了一声,“这种人才难得。我们所属的宗师虽然有几位也会刺杀,但与那人相比,就是刺客学徒和大师的区别。这种人要用到刀刃上,沈清猗那边可以暂时撤手,当前最重要的是太子。”他眉骨棱起,无声冷笑:如果大位不到手,那些重要枝杈剪得再多,于他们父子又有何益?得益的是那群老家伙,所以郑王才会那么大方,拨给他一位宗师级的专业刺客。
李景略明白父亲未尽之语,立即出去吩咐。
齐王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暗自摇头。
圣人内禅的诏书已下,宰相和众文武大臣都已经接旨,估计午时之前,都通奏院就能抄写完毕,下发各道宣达——内禅的事已经阻止不了。
那就阻止即位?但皇城内戒备森严,没可能动手。
为今之计,只能是祭天时想办法。
若新帝祭天时遇刺……
不,齐王立即否决,太子如果死了,李毓祯岂不立即上位?
——他那个病弱仁厚的大哥在帝位上还好对付,换了心狠手辣、不忌讳手段的李毓祯,他的日子还能好过?何况李毓祯一旦为帝,长年都在皇宫内,刺杀她的可能就不要想了。
齐王心中深恨,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饶是他心性坚毅,一时也生出悲凉和无力。他望着书房墙上自己手书的条幅“静以致远”,是啊,他不能急躁。齐王慢慢踏着步子,平复着心头的躁郁。李景略回房后,父子俩议了一会,齐王又令人叫来谋主司马德师,三人一起细议下面的对策。
将近午时,宫中又传出消息——内禅就定在明日。
齐王咬牙,“还真是急呀!”
司马德师说道:“是太急了。莫非是后面的吉日相隔太远?”
齐王吩咐道:“着人打听清楚司天监的奏本内容。”
“是,父亲。”李景略应声而去。
便有侍卫在门外禀报:“殿下,月田别院来人了。”
齐王神色一肃,目光中微喜。
“月田别院”是肃王在渭水河畔居地的代称。
肃王此时派人过来,难道也是为了内禅的事?
立即传人进来。
那传信人向齐王行礼后说道:“主人请殿下立即去别院一趟。”
“好。”
齐王便换上便服,带了七八名侍卫策马出府,出了西城门,折北向渭水而去。
但到了别院,他见到的却是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