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最初是和母亲姨母们一起逛园子,后来众位亲王舅舅先后到了,最后来的是齐王,穿着石青地五团窠亲王龙袍,身材板直,神情冷峻,一双眼睛幽深得像古井,众兄弟姊妹见他过来时,谈笑声都静了一下,二哥魏王李翊泓呵呵笑了声说“三郎来了”,众亲王公主才又笑起来,上前见礼。
萧琰是唯一的晚辈,在长辈之后给齐王行礼,叫道“齐王舅舅”。齐王冷幽幽的眼睛看着她,唇角一掀,扯了个冷笑,“大唐最年轻的洞真境大圆满,不知和太子相比,谁更强?”
众亲王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敛了,安平长公主挑了下眉——这话里藏着陷阱,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十七说自己强?这里的众皇亲都不会乐意;说太子强?在齐王这种咄咄逼人的语境下,不会被认为是诚实,而是自承为弱的一方,甚至还会被曲解为谄媚太子,这话传到萧氏,只怕萧氏子弟都会对十七有看法。
安平长公主神色透寒,瞥了眼李神佑,见她唇边笑吟吟的,似乎一点不担心,安平长公主脸上寒气便敛了下去,唯眸子凝着冷意。
便听萧琰认真回答道:“进阶后还没有和太子殿下比试过,不知谁更强。武道浩瀚无边,无论谁强都是在道途中,唯有不懈前进,才能成为强者。”
“说的好。”
众亲王公主心里喝了声彩。
这一声却是响在他们耳边,声音清澈如寒冰轻击,是一种冰凉的、无瑕的音质,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这是太子!
众人抬眼望去。
李毓祯一身杏黄地七团窠太子龙袍,眉目冷淡,气度端凝,那双薄冰一般质感的眼眸如深潭般幽邃,见不到底,更让人辨不清她的喜怒,在嘉国长公主的陪同下踏着碧石莲叶径稳步而来,看见萧琰时那双幽邃薄凉的眼眸也没什么变化。
“太子殿下。”众人上前见礼。
因太子的出现,齐王的挑刺就如湖中的气泡,转眼化为水了,这一幕便悄无声息的揭过去。
众亲王公主簇拥着太子上了湖中的画舫,向“百川入海”的景园行去。
这里是芙蓉园与曲江池南湖连通的湖口,先皇游芙蓉园最爱的景致之一,经过安福长公主和李翊浵设计改建后,完全去掉了人工雕琢的痕迹,看起来就是大自然的奇迹,而园中诸水入曲江的那种百川入海的气势却更加真实、磅礴。李毓祯代表父亲和自己,与众皇叔皇姑在这里举酒敬先皇,一盏入湖,一盏饮,连续三敬。一众兄弟姊妹们各成圈子,擅诗词的吟诗作词,擅画的作画,擅茶道的烹茶分茶,擅棋的对弈,擅乐器的弹琴鼓瑟弄箫……总之一派兄弟姊妹和睦其乐融融的气氛,唯一不和睦的就是齐王了,但他忍了没有发作,除了一脸冷峻神色外,也不与哪个兄弟合群,独坐烹茶,饮完三道茶,给先皇敬了三盏,便冷冷的起身走人。安福长公主将三哥送到画舫上,回来时众人已经乘画舫移到了湖心小岛上山石叠次而起的“澄宇堂”,堂下就是“万壑松风”,这里也是先皇最喜欢的,说是上顶青天,下踏松风,众人在这里乐一阵,又移步往下一景。
安福长公主想起皇后的嘱托,笑呵呵的对太子说道:“今日是芙蓉园会,咱们老兄弟姊妹聚一起乐一乐,殿下和十七郎都是年轻人,别跟咱们这些老骨头聚一堆了。再说,有殿下在,咱们都得端着仪态,不好放开呀。”
众亲王公主都笑起来,爱好演猴戏的五皇叔静王早就想浪一浪了,奈何太子在这里,他怎么着也是个长辈,不好上蹿下跳呀,立即附和,“芙蓉园姹紫嫣红,牡丹正盛,太子和年轻人们一道赏花才好,咱们这些老脸儿不好看。”一张脸保养得宜、仍然英俊的静王一点都不介意说自己是老脸儿。
众亲王公主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都哈哈大笑起来。
安平长公主笑哈哈的,“哎呀就是,芙蓉园里春光大好,咱们十七可是来参加芙蓉会的,不能陪着咱们这些长辈转。”萧琰诚敬的表示,“孩儿陪母亲和舅舅姨母们是很乐意的。”安平长公主白眼她,“你乐意,咱不乐意。”挥手赶她,“去去。”众亲王公主又笑起来。
李毓祯起身淡笑道:“如此,我和萧悦之便去了。众位舅舅姑母玩得开心。”
众亲王公主都起身行礼相送。
安平长公主说道:“殿下带十七去姹紫嫣红啊!”转身得意的对兄弟姊妹说,“咱们十七肯定是最姹紫嫣红的那枝。”众亲王公主大笑。
李毓祯和萧琰下了小山,踏上湖边随时候着的画舫,前去牡丹苑。
站在画舫的船头上,李毓祯似笑非笑的看萧琰,“来相亲,嗯?”
萧琰看着两边的景色,说道:“来看景。”
李毓祯笑吟吟的,“这里还有比我更好看的景?你看我就好了。”
萧琰:“……”
李毓祯又柔声道:“这芙蓉园的所有春光,都不及你。你就是我心中最美的景。”
萧琰:“……”
看了眼牡丹苑的方向,她说道:“你今天到芙蓉园来,圣人和皇后舅母应该是另有意思吧?众目睽睽之下,你收敛点吧。”
安福姑母的上巳节芙蓉会是有名的相亲会,圣人让李毓祯代表他来参加兄弟姊妹的相聚会,那用意还需多想吗?
萧琰期望李毓祯放下情执,更有利于她的剑道锋利,一往无前没有牵绊,但并不因此而视李毓祯的感情为负累,想将她推到别人那里去,爱或不爱,爱谁,都应该是李毓祯自己的意愿,萧琰尊重她,当然尊重她的感情,所以这话不是提醒李毓祯是来相亲,而是让她收敛态度,大庭广众下对她眉眼深情或言语动作亲昵,在这种相亲会上肯定会让人多想,以她出身萧氏的身份,对李毓祯可不是好事,圣人和皇后知道也得气噎了。
李毓祯一笑,“你放心。”
她并不忌讳自己对萧琰的感情袒露于众,但这个时期,她不会做出刺激父母的事,该收敛的她当然会收敛。
萧琰得了她承诺,心里一松,转口说起自己回河西后的事,主要是说武道方面,最后道:“等阿娘生辰过了后,我就要远游了。”
李毓祯眸子一凝,“准备去哪?”
萧琰道:“我去过了最北的地方,想去南方看看,先去剑阁,再看看师尊留下的刀碑,然后去南海,再去最南的极地。”世界的尽头她都想去看一看,“以后,还要去大东洲,大西洲。”
李毓祯静立不语,幽邃的眸子望着天空,有向往也有怅然。
萧琰回眸笑道:“我先去走一走。以后,你得空了,也会去走一走。”
萧琰相信,李毓祯不会永久的坐在皇位上,向往天空浩瀚的人,唯有至交同道才会了解。
李毓祯也回眸向她一笑,“好。到时,你得给我当导游了。”
萧琰笑着应下。
说起未来,两人都轻松的畅想起来。
画舫到了牡丹苑外的桃李长堤时,已经到了午时。
牡丹苑内各处亭子的石桌上和草坪的壶门长案上、铺地茵席的矮案上都摆满了自取自用的酒水饮食,穿着统一服饰的仆役们端着食盘往来不绝,并有仆役端着酒水穿梭,供贵人们随时拿取。一个个亮眼的俊男美女或围坐在桌案边、茵席上用食,或端着葡萄酒立在牡丹花边谈笑,或吟诗作词,挥墨作画,或谈论最新的话本,或讨论最新流行、时尚的服饰,等等。苑中各人的衣着也是千姿百态,交领圆领方领鸡心领翻领立领,汉服胡服都有,堪称长安时尚圈的荟萃,人与花相映,活脱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群聚游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