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太困了,我在去郑家的车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睡在郑家了,光线昏暗得很,但一看那个窗帘就知道是郑家。大概管家阔别三年又重拾起了听墙根的职业,我刚醒不久,郑敖就进来了。
“早,小朗。”他已经穿着整齐了,他的穿衣风格向来介乎郑野狐和李祝融之间,前者是印象派,后者是古典派,他大概是写实派。只是那张脸在,怎么穿都显得惹眼。这些天在我家吃了半个多月,已经不像当初刚到c城的时候那样瘦了,笑起来也是颇阳光。
我摸出手机来看了看。
已经是九点了。就算昨晚他来找我已经是深夜了,还是睡得久了点,不过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睿睿呢?”
“刚喝了粥,吃了药,又睡过去了。”郑敖凑过来看了看我:“我把睿睿抱过来跟你睡吧。”
我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你换了个卧室?”
周围的陈设虽然一样精巧,但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卧室了,床头还扔着他的衣服,显然他昨晚是在这睡的。
郑敖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怕你讨厌那个卧室。”
我在那个卧室里住的那段日子确实是挺难忘的。不过罪魁祸首不是那个卧室,而是我眼前这位仁兄。
“你去忙你的去吧,我准备起来了。”
“我在这也能忙啊。”他在床边坐着,我坐起来穿裤子,他就十分顺手地揽着我的腰:“早餐吃什么?有白松露。”
以前在李家常吃西餐,可惜吃来吃去都不喜欢,这些年我爸身体不好了,忍耐力也下降了些,有次稍微提了提早上不要总是肉蛋奶香肠,餐桌上中餐的比例就上升了很多。
“随便喝点粥就好。”我穿好裤子,坐着看着他。
他正摩挲着我后颈,像只猫一样蹭来蹭去,发现我僵持不动地看着他,带着笑意轻声问:“怎么了?”
“我要起床了。”我跟他说。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在我身上蹭蹭摸摸,好像我是他新买回来的一个玩具,还处于要摸索着该怎么玩的阶段。
我只好直说了。
“你先放开手,我要穿衣服了。”
郑敖怔了怔,然后眼中又重新染上了笑意,勾着嘴角笑道:“好的。”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把放在床头的毛衣拿过来套上,外套是来的时候随便抓的,也挺厚的,应付外面的天气没问题。
郑敖又跟我腻了一会儿,陪我吃了早餐,他在南方呆了那么久,积压下来的事大概不止几百件,李祝融虽然能干,毕竟不是他本人,有些事多少有顾忌。我喝了半碗粥,管家在外面门口至少“漫不经心”地路过了五次,估计外面的人等到都快疯了,郑敖仍然慢条斯理地给我剥鸡蛋,跟我说叶素素家的变故。我一边喝粥一边听,对于叶家的事我并不意外,有些人就是活在梦中的,叶夫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看起来固执天真得牢不可破,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撕开脸皮,用最直接最粗暴的语言把血淋淋的真相揭开给她看,甚至不用这样一个人,只要有一件事,忽然点醒了她,她就能如同大梦初醒般,获得新生。也就是俗称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吃了两个小汤包,看管家已经快要进来“以死相谏”了,擦了擦嘴角,准备去看睿睿,让郑敖去忙自己的。
睿睿的房间就在新卧室的旁边,大概早就准备好了,里面装修得非常好看,天花板是圆形的穹顶,漆成深蓝色,上面装饰着星星,可以想象晚上会有多好看。睿睿的小床是嵌入式的,整个形状是一只鲸鱼,睿睿睡在鲸鱼的肚子里。地上是昂贵的实木地板,铺着羊毛地毯,不怕小孩子摔跤。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帐篷,地上是草地一样的地毡,旁边有栩栩如生的树木,大概是让睿睿无聊的时候体验一下野营的感觉。书架上有全套的儿童百科全书,小浴室里有舒适的浴缸,色调是乳白色的。
我把房间四处都看了看,坐到了睿睿床边。
他趴在床上睡,柔软的羽绒被,天鹅绒的枕头,侧脸像极了他父亲,头发墨黑细软,皮肤白得像牛奶,他天生值得这样好的生活,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我:“爸爸有没有被吓到?”
我摇了摇头,替他把额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安静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我不想吓到爸爸,”他很得意地表功:“那个管家就被我吓到了。”
“不能随便吓人,睿睿。”我低声纠正他。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爬了起来,端详着自己的房间,我知道他喜欢这房间的穹顶,他从小就很喜欢看星星,我只带他去乡下看过一次星星,寂静的乡村繁星满天,蛙鸣阵阵,我们躺在瓜棚下歇凉,讲故事给他听。本来准备以后再带他去一次的,想必没有机会了。郑敖他们以前自驾越野车队去过内蒙古,据说那里晚上没有半点光源,天黑得人只能半跪在地上摸索,可以清晰看见真正的银河,飞星暗渡,每一颗星星都看得清清楚楚。
“睿睿喜欢这个穹顶吗?”我整理着他的头发。
他似乎比昨天的状况好了很多,把房间看了一遍,然后很高傲地发表意见:“这个星空一点都不逼真,骗小孩子的。我在书上看过国外的天文馆,头顶都是屏幕,星空是会动的。”
“那个是专业的。”我告诉他。
“管家说他可以照着那样子做一个小型的,不过要几个月时间。”睿睿偏着头问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怔了一怔。
以郑家的财力,这个也只能算一件小事吧,何况睿睿是他们唯一的继承人。
“大概可以的吧,”我替睿睿把摆在床头的衣服拿过来,是奢侈品牌的羽绒服,世家的行事低调,logo都在不显眼处,里面是柔软的羊绒毛衣和棉质衬衫,睿睿自己把睡衣脱了下来,小胸脯上挂着一抹通透碧绿,睿睿的皮肤白,那点绿色像雪地里的一株嫩芽。
睿睿自己把头钻进小背心里,很努力地钻了出来,头发都乱蓬蓬的:“爸爸,你在看什么?”
我伸手碰了碰那块翡翠,是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丝毫不惜料的做法,帝王绿的翡翠,晶莹透亮,比我大拇指还厚,阳光一照,翡翠里似乎有光华流动。
“这是谁给你的?”我轻声问睿睿。
“管家啊。”睿睿低着头,肉肉的小手指在努力地扣衬衫扣子:“他说是郑敖小时候戴的,本来是一套的,但是郑敖硬说是女孩子戴的,就不要了。爸爸,这真的是女孩子戴的吗?”
男戴观音女戴佛,难怪郑敖有这种想法。
“睿睿喜欢这块玉吗?”我替睿睿扣着扣子,轻声问他。
“喜欢啊,”睿睿漫不经心回答:“这种玉的颜色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看。”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万千愧疚一齐涌上来,像是被涂了辣椒的小刀子在一刀刀地剐。
京中这么多家族的继承人,睿睿大概是唯一一个从来没见过翡翠的孩子。他称呼它为“这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