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内,刘喧昭看着坐着对面的儿子,语气中多了一丝波动,“阿澈,你真要娶顾八?”
“父亲……”刘澈目光炯炯。
刘喧昭仔细将儿子看了一圈,眸子比从前清澈了不少,但仍有着一股自傲……刘喧昭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本以为被关在画塔中能有些长进,眼界可以不再是井底之蛙,他才迟迟没有去求太后,故意让刘澈多关几日。
刘喧昭目光深邃透着几分无奈,他女儿倒也好几个,可儿子就这么一个,可以说他对刘澈的期望是最大的,他虽醉心于作画,但每月都会抽出半天的时间去教导儿子,自己几乎给了这个儿子最多的父爱,其他的那几个女儿,哪个不是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自己一面?
“你也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多为今后想想,凡事三思而行,婚姻不是儿戏,你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了。”刘喧昭对顾八并不是很满意,他虽不要自己的儿媳妇高贵绝色,但至少不是歪瓜裂枣吧,每次女儿们参加簪花会回来,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顾八怎么怎么胖,怎么怎么蠢,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儿媳妇。
“您此话不妥,您也说了,我已经这么大了,该为自己做出的事承担后果,顾八被退亲有我的责任,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被人退亲足以让她塌了天,儿子也只能效仿女娲娘娘,做回补天的事。”
“阿澈。你就没有想过,你娶了顾八之后……顾八形象不佳,依你的性子。不见得你会对她亲近,那你娶了她也是当摆设罢了,到时候你再纳几房侍妾,非得做出宠妾灭妻之事不可!”刘喧昭一想到之后的日子,隐隐有些头疼。
“顾八才十三岁,身子还未长成形,有我督促她。瘦下来也不是难事。父亲,我还没成亲。你这么早就跟我说宠妾灭妻之事,是因为您也做过,不想让我随着您的脚步?那您做这宠妾之事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叮嘱自己的儿子切莫做出这猪狗不如的事!”刘澈眸子幽暗,若不是父亲疼爱小妾,又沉心于画,母亲怎么不到二十五就郁郁而终?
“混账话!你是在骂你父亲猪狗不如吗?”刘喧昭的脸色很是难看,刘澈以前可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父亲这是承认了吗?”刘澈嘴角含着淡淡笑意,一眼的嘲弄。
刘喧昭叹了口气,“阿澈,我是你亲生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总不会害了你。你母亲……是我亏欠了,所以我才如此的珍爱疼惜你,一心期盼你能成才。“
“母亲说过。人要有付出才会回报,您呢,您有对我付出过什么吗?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可笑我小时候每天眼巴巴的期盼那一个月才有的那小半天!”刘澈双拳握得紧紧的,眸子幽暗,看不清里面的情绪。静静地迎向了刘喧昭含着无奈、痛心的目光。
父亲是多愁善感的,有时画着画着也会落泪。他对落花也曾真心叹息,为何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却没有半分重视与慈爱?这是刘澈无法想通的,也是他之前一步步沉沦的原因之一。
是的,他承认,他的心并不坚定,他渴望那种被人称赞,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只有那样,他才觉得,这个世界是有人注意他的。
“阿澈!”刘喧昭有些后悔跟儿子说这么多,刘澈此时根本就还不明白自己的担忧。
“父亲除了每天画画,宠小妾,可做过什么正事?你身为吏部推官,却任由一些平庸无能的官员霸占其位,不谋其事;一些有才干有抱负的官员却得不得合适的职位!”
“你!你这意思是说我霸占着这推官之位吗?”刘喧昭脸上惨白,他是得了失心疯了,才会同一块顽石说上这么多。
刘澈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您不明白,没想到您还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却放任其行,好一个吏部推官。”
父子间的火气越来越旺盛,刘澈则借着这个机会一股脑的将从小到大埋在心里的话,说了个痛快!
刘喧昭被气得脸上煞白,嘴唇颤抖,“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喧昭失望的低垂着头,自己为了教导儿子,忍痛牺牲了半天的作画时间,换来的却是一个如此大逆不道,不知为人父母艰辛的不孝子!
“是啊,父亲,您不是说悉心教导我的吗,怎么不知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刘澈再次讥笑道。
他看透了许多,也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不过他不是因为犯了错误就自责地活不下的人,生活中还有许多的美好,也许下一刻就是春暖花开。
他亦有骄傲,身为男子的骄傲,舞文弄墨是陶冶情操之道,但不是人的立足之道,那些并不能使大秦更加的繁华盛世。一个国家需要民族文化,但也需要材米油盐,需要国之栋梁,需要军之战神,和央央得乐的无数百姓。
也许他对顾八并没有爱慕之意,但他依然会一心对她,这是他在决定娶顾八的时候就刻在了心底的话。
“大人,永安公府到了。”
轿子停了,刘澈第一个掀开轿帘。
仍坐在轿中的刘喧昭脸色有些复杂,这一去可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父亲大人,您是要反悔了吗?”
听着儿子嘲讽的声音,刘喧昭老脸一热,猛地掀开轿帘,“走!”
顾老将军看着摆满了整个院子的彩礼,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今日绝对是他最威风的一日。
“刘大人,你这是……”顾老将军不解地问道。
装吧。你就继续装!
刘喧昭本身就一肚子的火,“莫非老将军以为这是寿礼?”
“刘大人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今日是老夫的寿辰。你送礼过来,不是寿礼是什么?”顾老将军咂了咂嘴,用手捏着一撮花白的胡子,笑的可淫荡了。
小八儿啊小八儿,因为你,如今连大秦闻名的画仙都来下彩礼了!
“老将军再仔细瞧瞧。”刘喧昭就不信,你丫个成了精的人。会看不出这是彩礼,那就继续憋着。看谁最后破功!
刘澈却突然走到了顾老将军的面前,跪了下来,“老将军,今日我是来提亲的。请您答应将八小姐下嫁于我!”
一旁坐着顾老太君轻轻的顿了顿手中的拐杖,“阿澈啊,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嫌弃我们家萱儿吗?怎么又突然喜欢上了?”
刘澈一脸真挚,“以前是我以貌取人,如今我知道错了,八小姐因为我而受辱,我一定会善待八小姐的。”
“听你这意思,你并不是真心喜欢萱儿。而是因为愧疚?”老太君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阿澈。你也算是我看着大的,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恕我不能答应你们的提亲!”
刘喧昭的头更疼了,看吧,提亲不成,还挨了顿骂。如果自己好好的在家里画画,怎么会遇上这些事?
“老太君。您让我见见八小姐吧,如果她亲口说了不愿,我也不会再勉强了。”刘澈眼中含着淳淳期盼。
顾老太君摇了摇头,“就算是小八答应,我也不会答应的!你们走吧!”
这是直截了当的下了逐客令啊!
刘喧昭的脸色更黑了,好端端的非要来求娶个肥妞回去,不仅人没娶到,还挨了一顿辱骂,真真是不知为何了!
“老太君……”刘澈微微有些不敢相信,以顾八的条件,能配自己已是极好的,老太君为何如此坚决的拒接?
“好了,我乏了。”说着,顾老太君便叫了身边的丫鬟扶着,回到了房内。
“快将这些东西抬走,放在自己着实碍眼!”顾老将军骂骂咧咧道。
刘喧昭真真是被气得无语了,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这亲事没结成,不然只要想想有这样的亲家,他就会连握毛笔的心情都没有。
“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明日再来。”刘澈说完这句话,潇洒的转身离去。
只剩下刘喧昭愣愣地站在那里,你是潇洒的走了,我该怎么办?有没有想到他的感觉?
“老将军,那……那这些东西我就搬回去了。”刘喧昭脸上发烫,尴尬不已。
顾老将军不屑地看了地上的彩礼,“真以为我稀罕这些?”
刘喧昭顿时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里。
逃似得出了永安公府,刘喧昭发誓,他绝不会再进这座宅子了。
“父亲,明日我还要来。”轿内,刘澈淡淡道。
刘喧昭不动也不说话,嘴唇抿了抿,“如果明日也不成呢?”
“那就每天来,直到顾府答应为止。”刘澈看着刘喧昭的眼睛,宣誓一般道。
刘喧昭闭了闭眼睛,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意,“你是想让我死在顾府吗?”
“……”刘澈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离刘府越来越近,一阵敲锣打鼓的吵闹声钻进了轿内两父子的耳朵里。
刘喧昭眉毛一皱,“怎么这么吵?”
敲锣打鼓之声越来越响,刘喧昭渐渐听清了一些。
“免九死的丹书铁券!”刘喧昭再淡薄名利,听到这里,眼睛也不由睁得大大的。
“还是顾府?”刘喧昭重重地靠在软垫上,目光有些呆滞。
随后,刘喧昭终于听清了整篇皇榜。
“顾氏清萱?”刘喧昭有些不确定问道,“阿澈,顾家的小姐谁的闺名是这个?”
刘澈耳聪目明,眸子里一片复杂,“是顾八。”
“哦,顾八,什么……”刘喧昭猛地站了起来。
砰!很不幸的撞到了轿顶上,刘喧昭揉着头顶上肿胀的小包,疼得龇牙咧嘴。
脑中却愈发清醒。青云才会的冠首,他见过的,是个娇美清灵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那个肥猪一般的顾八?
“唉……”一道悠长的叹气声在身边响起,刘喧昭看着自己的儿子,讪讪道:“阿澈……我不是……我只是有些惊讶!”
刘澈思绪有些凌乱,他是知道顾八的天赋的,却没想到那个神秘的无名氏竟然就是她!
马车摇摇晃晃的,刘澈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刘喧昭却说道。“阿澈,明日。我再陪你来!你且放心,为夫一定会为你求娶到顾八的!”
“不必了。”刘澈淡然道,现在的顾八已经是许多俊杰心中的梦中情人了。
“又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娶顾八的吗?怎么才被拒绝一次就放弃了?你这不是……”刘喧昭没有说下去。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随后,两父子一起眉头紧锁。
月上柳梢头,今夜的星光极淡,黑幕的天空中只挂了一弯小月牙。
让可儿给青儿喂了药后,顾清萱端了一碗小米粥去了独孤氏的院子里。
府里灯火通明,虽月色极暗,但也看得清视线范围内,再加上顾清萱走得小心翼翼。最终平稳地到达了目的地。
独孤氏居住的房间内同样灯火明亮,除了守夜的丫鬟就再无一人,守夜丫鬟一看见顾清萱就连忙行礼。“八小姐。”
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看八小姐,现在的八小姐跟以前真是两个人。